第51幅油画_茅捷【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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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宋!”浦宏鸣叫住他,小宋回头看着浦宏鸣。

  “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将这幅画毁掉。”

  “毁掉”这两个字,浦宏鸣说得特别沉重。

  小宋点了点头,离开了审讯室,房门在他身后关拢,发出碰的一声。

  浦宏鸣掏出另一盒七星香烟,抽出一支,不慌不忙用打火机点燃。

  下午,他将楼下自动售货机的七星香烟全部买走了,一共十盒。

  小宋知道他只抽这个日本牌子的香烟,自动售货机里没有,就要去街头的一家好德便利店购买,这样一个往返至少十分钟。

  jīng工手表上,时针与分针在12的位置上合二为一,午夜不可逆转的降临了。

  一股bī人的寒气,在房间里弥漫,室温在下降,仿佛降到了冰点。

  ……怎么这么冷?

  浦宏鸣打了个寒噤,他想穿羽绒衣。早上的天气预报说平均气温是摄氏二十五度,难道有冷空气来袭?

  不仅是降温,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浦宏鸣带女儿去看牙医的时候,闻到过这股味道……

  没有时间遐想了,画中又一次起了变化。戴口罩的Zoe的坐姿开始改变,两条略微搅在一起的小腿分开了,手轻轻按在窗台上,她站了起来。

  浦宏鸣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拔出六四式手枪,子弹推上膛,咔的一声。

  Zoe往前走,仿佛前面有一扇门,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她稍稍抬了下腿,跨出了画框,就象迈过一道门槛,白色平底的Nine West女鞋无声地踩到了地上,当她的身体完全离开画的时候,画上所有的东西顷刻化为乌有,变成一张灰白色的画布。

  现在的Zoe与浦宏鸣仅隔着一道铁栅栏。浦宏鸣把枪口对准了她,右手持枪,左手紧紧扣住右手腕,以防手抖影响she击效果。

  上海的良好治安状况,堪称大陆之首,这是不可争议的,香港回归前,报纸上也常有“警匪当街枪战”的新闻,但在上海,从一九四九年到现在,一次也没有过。因此,警察虽然配枪,却鲜有使用的机会。

  在浦宏鸣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拔枪的次数不胜枚举,但真正开枪并且击毙对方却是凤毛麟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枪法糟糕。这么近的距离,浦宏鸣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枪枪命中目标。不过子弹能不能起作用,他就不知道了,但他一定会she击的,因为他别无选择,即使面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站在铁栅栏后,Zoe稍稍犹豫了一下。

  1991年《魔鬼终结者Ⅱ》公映时,浦宏鸣记得很清楚,有一场追逐戏在疯人院里,阿诺德·施瓦辛格的对手——液态金属机器人,也曾站在一道铁栅栏前,当时它象一股烟雾那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栅栏,令所有的观众目瞪口呆,当然那是特技效果,而现在,浦宏鸣就等着这一刻发生了。

  一旦这个Zoe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穿过铁栅栏,他立刻扣动扳击。

  然而,面对铁栅栏的Zoe却没有动,口罩上的眼睛虽然盯着浦宏鸣,目光却是不经意的,仿佛不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只是想跟他聊聊天。

  “退回去!回去,回到画里去!不然我就开枪了!”

  浦宏鸣吼道,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了。

  见鬼!谁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是老婆?不会吧,我告诉她晚上有任务,她不会打电话来的……

  铃声中止了,不是来电,而是收到一条短信息。

  浦宏鸣保持着高度警惕,不去碰手机,哪怕是市长给他发来的短信,他也不会看的。

  出乎意料,Zoe朝他做了一个小动作,指了指他的口袋。

  什么意思?她要我阅读短信?浦宏鸣右手持枪,左手慢慢伸进口袋,掏出手机,读取了短信,仅两个字:“开门”

  对方的号码是13901673693。

  噢,她要我打开铁栅栏上那道门放她出来,哈哈!!以为我是傻瓜?

  浦宏鸣冷笑一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保持着she击的姿势。

  Zoe做了第二个动作,小动作,把口罩摘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luǒ体的Zoe还算楚楚动人,现在就不同了,脸色是苍白的,没有血色,也没有表qíng,眼袋下面各有一块发青,好象睡眠不足,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yīn冷地注视着浦宏鸣。

  她继续往前跨了一步,身体几乎靠着铁栅栏了。

  浦宏鸣明显感到有一股气,仿佛站在一台巨大的吸尘器前,吸头对着自己,五脏六腑快要被吸出来了,紧握的手枪快要把持不住了。

  她在朝自己发功吗?

  浦宏鸣毫不犹豫选择了she击,稳稳地扣动了扳击,万万没有想到,这把陪伴他十几年的六四式手枪,却在关键的时候卡壳了。

  怎么搞的?这把枪我定期保养,前几天还试she过,不可能卡壳呀。

  浦宏鸣有点沉不住气了,摆弄这把枪,试图解决故障。铁栅栏后的Zoe,竟然微笑了,露出一口牙齿,牙医的牙齿是绝对可以信赖的,那么整齐、惨白,在审讯室白炽灯的照she下,隐隐泛着一丝微光。

  这是嘲笑。

  浦宏鸣气急败坏地把手枪往地上一摔,啪的一下,手枪掉在地上,反弹了起来,在弹起来的过程中,枪自动翻转了七百二十度,枪口对准了浦宏鸣——

  砰!

  它居然she击了,子弹穿透了浦宏鸣的右膝盖,把他的膝关节打得粉碎,与此同时,一枚弹壳跳了出来。

  浦宏鸣右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怔怔地望着那把枪,那把朝夕相处的武器,每天把它佩戴在身上,枪身上有着跟自己相同的体温,现在,它躺在离自己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黑dòngdòng的枪口仍然对着自己。

  为什么……

  砰!枪给予主人的回答是第二颗子弹,防护头盔的透明面罩被击得粉碎,子弹穿透浦宏鸣的头颅,把颅骨打爆了。

  浦宏鸣趴在地上,透过鲜血模糊的视线,就见Zoe转身跨进画框,画中景物瞬间恢复到原来的状态,Zoe坐在窗台上,凝视着画框外的世界,目光深邃。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现在我信了。

  我这样算不算因公牺牲?

  巡警队的老伍,被歹徒捅了七刀,其中一刀刺中心脏,分局给了六万元抚恤金,市局给了四万元,保险公司赔付了二十二万,加在一起,拿了三十多万。

  不知道局里对我是怎么安排的。

  只要不低于二十万,就够付银行的房贷了。

  我死后,老婆会不会改嫁?

  她那位老同学,在招商银行做的,三年前离了婚,这家伙看我老婆的眼神有点溜,我死后,他一定会来追我老婆,只要他够韧xing,不出半年,我老婆就会嫁给他的。

  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成绩那么差,三门主课成绩加起来两百分都不到,崇拜孙燕姿,偷偷攒钱打算去韩国整容,以为老爸不知道?哼!总有一群男生象苍蝇一样叮在她身边轰不散,没有老爸的保护,估计不到十六岁就要失身了。

  如果哪个小子夺走了她的贞cao又想辜负她,我一定变成厉鬼,去找他算帐!

  唉,烦死了。

  死了就不烦了。

  不如死了算了……

  浦宏鸣临死前,尚未停工的大脑皮层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杂念。

  五分钟后,小宋回到审讯室,手里拿着一盒七星牌香烟。

  在好德便利店里,买完香烟,小宋又跟营业员聊了几句,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羁绊着他的腿,他甚至不想回去了。

  审讯室里死一样的肃寂,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浦宏鸣横尸在地,满脸血污,手枪掉在一边,地上有两枚弹壳,头盔面罩的碎片散落在周围,雪白的墙面被脑浆和血迹溅得斑斑点点,如此的惨状,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透过铁栅栏,内半间却是另外一副景象,安静,祥和,画摆在椅子上,没有挪动的痕迹。

  “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将这幅画毁掉。”

  小宋的耳畔回响着浦宏鸣生前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

  “毁掉它,毁掉它……”他仿佛听见浦宏鸣趴在血泊中呻吟。

  小宋抄起一根警棍,警棍是橡皮包钢的,用它抽打画,别说是画布,哪怕是一层牛皮,也能打得稀巴烂,然后用打火机点燃画的碎片,付之一炬。

  他找出钥匙,来到铁栅栏前,想打开这道门,钥匙cha进钥匙孔,不管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始终无法转动。怎么搞的?他一着急,手一用力,叭嗒一声,钥匙竟然拧断了,剩下的半截留在钥匙孔里。

  妈的!见鬼!小宋气急败坏,朝铁栅栏狠狠踢了一脚,发出空的一声。

  脚下的地面,在微微的颤动。

  我的脚力有这么大?

  小宋有点诧异,低下头去看,地上有铁栅栏投下的影子,这排影子在颤动。

  不会是地震吧?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整座铁栅栏朝外坍塌下来,排山倒海之势,根本无处躲藏。“哗啦!”一声巨响,坍塌的铁栅栏覆盖了半个房间,小宋被压在下面,象一条闷在锅里的鱼,无助地挣扎,从躯体到内脏,都被挤压得变形,肺部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噗!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铁栅栏上的一段空隙。

  12

  “杜女士,这幅画是您的吧?现在物归原主。”

  装在保护封套里、编号051的油画,完好无损地搁在茶几脚边,母女俩和阿壶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这幅“浴火重生”的画,不知所云。

  “我姓林,是浦宏鸣的同事,非常不幸,浦探员死于枪械走火,他的助手小宋,由于一扇年久失修的铁栅栏突然坍塌把他压在下面,不治身亡。

  “这是个悲剧。当然,这跟您没有任何关系。”

  林探员走后,足足十多分钟,客厅里鸦雀无声。

  趴在沙发后的比夫,忽然直起身来,盯住门口,汪汪汪一通叫。狗吠声刚停歇,门铃声就响起。

  杜咬凤去开门,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彬彬有礼。

  杜咬凤不认识,就问:“您找谁?”

  对方不慌不忙地掏出名片:“鄙姓陈,陈子期,S美术馆的前任馆长。”

  当时,陈馆长在书房里目睹了画的变化,并收到短信之后,整整三个小时,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思考该如何应对,是把它当成一句玩笑、一个jīng心伪装的恶作剧,还是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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