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幅油画_茅捷【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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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冒险,姐姐从心里是反对的,她希望洪本涛这笔钱来买房子,然后两个人住在一起,结婚。但是姐姐的xing格就是这样,她的反对,只在于把道理跟你讲清楚,你如果不听,她就不会再重复同样的话了,不象别的女孩,会纠缠不清,甚至大吵大闹。

  换了我,我决不允许男友这么做,我跟他下最后通牒,你要我,还是要你那份所谓的事业?只能选其一,你选择吧。

  可姐姐知道,男人有事业心本身并不是坏事,如果qiáng迫洪本涛用这笔钱买房子结婚,日后,一旦公司有了大发展,他会后悔,不停地抱怨,这对于同样有事业心的姐姐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所以,姐姐虽然从心里反对,行动上还是表示了支持,因为洪本涛拿出这笔资金后,等于成了公司的二老板,忙碌多了,没有时间再约会了。

  可结果证明,洪本涛的选择是错的。

  有了资金的注入,装潢公司的经营状况略有改善,却是昙花一现,数月后再度滑坡,就这样苦苦支撑了一年,老板决定关闭公司,他对洪本涛说:抱歉,兄弟,要么你再拿出三十万元来把我的股份买走,要么只有倒闭了,公司已经连办公室的租金都付不出了。

  洪本涛已经倾囊而出,这一年来连薪水都没拿,哪里再掏得出三十万?除非他把自己的肾卖了。

  就这样,装潢公司倒闭了,短短的一个月,洪本涛瘦了五公斤,姐姐也消沉了一段时间,我知道,姐姐是心里后悔,嘴上不说,她后悔应该听我的劝,阻止洪本涛的冒险,如果她来硬的,发一通飙,哭两场,洪本涛应该会妥协的。

  可惜只是“如果”。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xing格决定命运”吧。

  2001年,装潢公司倒闭后,洪本涛去了一家软件公司当推销员,推销一种龙虎榜股票分析软件,我对股票和软件都是一窍不通,听人家说,这种软件最火爆的时候在1998年,之后就走下坡路了。推销过时的软件,业绩可想而知。

  同年,White齿科在上海招兵买马,姐姐参加了面试,诊所还在装修的时候,姐姐跟洪本涛去过一次装修现场,善于钻营的洪本涛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张施工图给姐姐看,图上标明有几间诊疗室,还有拍片室、消毒间、儿童诊疗室。姐姐一眼就看出这样的实力在上海滩是一流的,当时就下了跳槽的决心。

  离开诊所,他们在附近一家麦当劳吃了晚饭,憧憬着未来。自从装潢公司的事以来,还没有一顿饭吃得这样开心过。

  不久,姐姐向医院提出了辞呈,口腔内科主任、医院副院长都挽留过她,作了一些许诺,但是姐姐去意已定。

  进入White后,仅三个月,姐姐就度过了适应期,诊所的业务驶上了正规。

  也许是受了姐姐的影响吧,洪本涛一扫颓废的qíng绪,向亲朋好友借了十万元,与人合伙办了一家叫“来来往往”的奶茶店,选址在地铁的商铺,当时,为了是否在huáng陂南路站开一家,洪本涛跟合伙人发生过争吵,合伙人嫌这儿租金太高。

  整条地铁一号线,人民广场站的客流量最大,地段是一流的,陕西南路站、huáng陂南路站地处淮海路的中心,也算是一流的,衡山路站、新闸路站、万体馆站都是二流的地段,莘庄是终点站,客流虽多,但人们下了车都匆匆往家赶,没有心思停下来买一杯奶茶,倒是在早上的高峰时间,有人拿着面包一路吃着,偶尔会停下来买上一杯。

  合伙人的思路是选址在新闸路、衡山路、万体馆与莘庄这类二流地段,以降低成本,在洪本涛的坚持下,增加了huáng陂南路站的铺位,结果证明,这一次洪本涛的选择是对的,huáng陂南路站的地面上就是太平洋商厦,面朝淮海路商务区,虽然在几个店铺里它的租金最高,但营业额也是最高的。

  2002年,姐姐当上了医务主管,月薪随之涨了,有了买房的念头。

  卢湾城市花园销售出奇的好,姐姐去看房的时候已经卖光了,可她运气好,在售屋中心碰上一个想卖房的人,因为要出国,急等用钱,当时卢浦大桥还在建造中,姐姐有眼光,看出了升值的潜力,来不及打电话通知洪本涛,当即就决定要了,当时两室一厅的房价才六十多万,姐姐用了个人公积金贷款十万,问父母借了十万,自己的积蓄七、八万,其余的来自银行按揭,每月还给银行三千五,姐姐的月薪有七千多,扣除还贷,说得难听点,即使洪本涛一分钱都挣不到,两个人的基本开销是不成问题的。

  姐姐很节约,除了诊所的公务,很少坐出租车,通常坐146路或隧道八线去上班,车费只要1块钱,有时候gān脆骑自行车,连1块钱都省了。她有很长时间不买衣服了,每年两季的ESPRIT特卖会也不光顾了,怀孕后,我胖了一圈,衣服穿不下,就给她穿。在我的记忆中,她唯一的奢侈消费就是每周一次的全身按摩,因为牙医工作时需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很多人患有肩周炎、颈椎病等职业病。

  姐姐死的时候正值暑假,那天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做孕妇保健cao,电话是警署打来的,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搞错了,不可能的事!我给姐姐打电话,她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掉了,我心头一阵阵发慌,给老公打电话,叫他提前下班,陪我去瑞金医院,在医院太平间里,我见到了姐姐的尸体,我当时就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观察室里,我父母也来了,妈妈跟我一样也昏了过去,还没醒呢,爸爸悲痛得蹲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老公给洪本涛打的电话,他怎么来的医院我不知道,老公说他一直呆在太平间里,守在姐姐的尸体旁不肯离去。

  晚上,警方找我们谈话,给的结论是自杀。我们异口同声反对,认为决不可能,可警方说,根据现场勘查,姐姐一个人在家里,房门是锁着的,她从31层的阳台一跃而下,除了自杀,没有别的可能。爸爸问他们,自杀怎么会没有遗书?警察说,自杀不一定有遗书,他们遇到过类似案子,从地铁站台上跳下去的、开煤气的、割腕的、吞鼠药的,都属于即兴自杀,没有遗书。

  就这样,警方开了死亡证明。

  葬礼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洪本涛,他也没跟我们联络过,本来嘛,彼此的关系是靠姐姐来维系的,姐姐没了,当然就不搭界了。

  葬礼??

  诺诺和阿壶面面相觑,用北方话来说,“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管是虚无缥缈的Zoe还是实实在在的Zoe,死去的她总该有一块葬身之地啊。

  6

  “爱女余琳音之墓  贰零零叁年捌月”

  墓碑上刻着这些文字。

  这里是位于南汇县的周浦安息堂,墓碑是大理石的,没有镶死者的照片。

  Zoe的ròu体在摄氏三百多度的焚尸炉里燃烧了近一个小时,化作一堆尚热的骨灰,连同几块未燃尽的骨渣,被装在一个红色布兜里,放进一只据说是楠木的骨灰盒,然后放入墓碑下面的凹槽内,这就是安葬。

  人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阿壶和诺诺坐了一个半小时的专线巴士来到南汇,在祭品商店里买了鲜花、香、蜡烛。

  来之前,诺诺特意问了余琳乐:“你姐姐最爱吃哪种糕点?”

  余琳乐想了想,回答说:“星巴克的蓝莓芝士蛋糕。”

  12元一块的三角形蛋糕,诺诺买了两块,还要了一杯卡布其诺咖啡,装在有盖纸杯里一同带来,放在Zoe的墓碑前,焚了三柱香,点了一对蜡烛,两个人在墓碑前静静伫立了片刻。

  天空中下着濛濛细雨,诺诺掏出一张纸巾擦去墓碑表面沾的灰尘,由于是湿的,轻轻一擦,即显出大理石的本色。

  不知为何,诺诺流泪了,心里却在想:真奇怪,我为什么会哭呢?

  就是这个女人,差一点要了我的命啊!

  听了那么多的故事,也许产生了一种同qíng,女人对女人的同qíng吧。

  做人的Zoe和做鬼的Zoe,真有天壤之别啊。

  如果我死后也变成了鬼,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敢认?

  阿壶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听见一个粗糙的男声:“我是老抽,谁找我?”

  7

  在衡山路地铁站的“来来往往”奶茶铺,见到了洪本涛的合伙人——老抽。

  诺诺对老抽这两个字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酱油上,妈妈炒菜经常用那瓶“糙菇老抽”,味道不错,才卖三块钱一瓶。至于老抽这个人,诺诺想,大概他脸上会有一种酱油色吧。

  面前的老抽,脑袋微秃,穿一件咖啡色灯芯绒西装,里面一件佐丹奴牛仔衬衫,抽红双喜烟,密密的鼻毛从鼻孔里钻出来,脚上的皮鞋估计每周只擦一次,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还有几个手指印。在上海,想保持皮鞋铮亮必须勤擦。

  如果让他做“糙菇老抽”的形象代言人,效果应该不错。

  诺诺这么想。

  “洪本涛呀,他老婆自杀后,他就没心思做下去了,嚷着要退股,我就把他的股份买下来了,自己做,我对这个奶茶铺还是蛮有感qíng的,也蛮有信心的。

  什么?他还没结婚?那也叫‘老婆’,如今是同居时代,没人在乎你结不结婚,重要的是睡在一张chuáng上。

  我还是嫌huáng陂南路站的租金高,风险大,当初是他坚持要的,现在他走了,我就把那儿关了,现在是四家铺子,衡山路、莘庄、万体馆和新闸路,生意马马虎虎吧,扣除每月杂七杂八的成本,最后落袋的不过五、六千块,勉qiáng糊口吧。”

  “我们想找到他本人,你能提供一点线索吗?”阿壶问老抽,老抽耸耸肩,显得爱莫能助。

  “我跟他是生意关系,生意结束了,关系就结束了,他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呀。”说着,老抽挠了挠头顶上秃掉的那块,好象想起来什么,“对了,那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必胜客送外卖的背影,我觉得挺象,因为他用脚把车闸踢开的动作很象洪本涛,别人都是一脚踹开,他是小心翼翼踢好几下,好象怕踢坏似的,我喊了一声‘小洪!’,他大概没听见,骑上电瓶车就走了。”

  老抽说着话,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给人的感觉好象他很口渴。

  问了这么多,怎么不买上一杯?帮店铺提高一点营业额也好的呀。

  诺诺接受了暗示,马上掏钱买了三杯蒟蒻奶茶,每人一杯,老抽嘴上客气着:“哎呀,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请客的!”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把粗粗的吸管往杯里一cha,叽哩咕噜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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