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问你理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她拿出一本小笔记本,“来,把你的联络方式写下来。”
我忍住泪水,写下了札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我在下条小姐的目送下离开了东京。
双叶之章 二
我们乐团租的录音间位于西池袋,结束练习之后我想去买些东西,在大楼前便和同伴们道别。
“正式上场时你可得多加油,我们已经没时间聚在一起练习了。”友广说。他今天从头到尾都臭着一张脸,原因是我唱歌的时候完全心不在焉。
“对不起,我会加油的。”我双手合十向他道歉。
我心不在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妈妈的事一直挂在心上。自从我上电视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天,她却只字不提那天的事,而且她不是在闹脾气或故意不理我,她的态度和平常一模一样,不,可能没有平常那么qiáng势,或者该说是没jīng神吧,总之她看起来不像对我有什么不满。
这反而让我更在意,如果她明显表示怒意还比较容易理解,毕竟是我打破约定在先,被骂也是理所当然,但她却完全没生气。我宁愿她对我大吼大骂我心里也轻松一点,然而现在的妈妈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完全猜不透。
前几天妈妈落泪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之后我好几次想开口问她怎么了,终究开不了口,我有股莫名的不安,又看到妈妈这几天的举止我更难启齿。
我买完东西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今晚轮妈妈做晚饭,平常就算不是轮我做饭的日子,我晚回家她多半会生气,但今晚我倒希望她发脾气,我希望她赶快恢复正常。
我一踏上公寓楼梯,楼梯上方传来了说话声。
“如果你改变心意了,请和我联络。”声音听起来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我一边嘀咕这人是哪户邻居的访客一边走上楼梯,但下一个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请你高抬贵手……”
是妈妈的声音,绝对不会错,我好久没听她用这么恭谨的口气说话了,我见苗头不对,回头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躲在脚踏车停车场暗处。
接着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应该只有一个人下楼,我探出头张望。
一名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提着一个小公事包正走出公寓,灯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知道他身材矮小,五十岁左右,但他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瘦弱,因为他的仪态显得相当有自信,西装也是高级品,质料散发着光泽。
我等了五分钟才走出来,上了楼梯打开门进到家里,妈妈人在厨房,只见她满脸错愕地看着我。
“双叶,你刚回来?”妈妈的声音有些紧张。
“是啊。”
“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啊?嗯,没有啊。”
“喔……那就好。”妈妈轻吁了一口气,那一瞬间她的身影似乎小了半圈。
“怎么了?有谁来过吗?”
“咦?嗯,是啊,刚来了一个推销员,这种时间跑来推销东西还赖在门口不走,我都快被烦死了。”
“喔。”我偷瞄了一眼流理台,里头放着接待访客用的茶杯,看来妈妈的说谎技术变差了。
“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
“喔,那我现在煮,你等我一下。”妈妈转身点燃瓦斯炉加热炉上的锅子,她的背影似乎比平常还小。
妈妈也还没吃,等到我们坐下来一起用餐时已经将近十点了。今晚的主菜是炖牛ròu,妈妈一边以汤匙叉子将食物送入口中,一边高谈阔论着调味和火候的技巧。今天的妈妈非常多话,比昨天有jīng神,但看她表qíng总觉得有些qiáng颜欢笑,两人之间话题一中断,气氛就变得非常尴尬。
“妈妈。”我趁着对话的空当开口了,“你不气我上电视吗?”
妈妈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身体微微缩了一下,接着耸了耸肩说:
“当然生气呀。”
“那为什么不骂我?”
妈妈正拿汤匙捞起一片ròu,她停下手看着我,“你希望我骂你?”
“也不是啦,”我拿叉子戳着一块红萝卜,“只是觉得怪怪的。本来以为你会骂我,但你什么都没说。”
妈妈微微笑了笑,但眼神依然严峻,一径默默吃着她自己做的料理。
晚餐结束后,妈妈开口了:“下次也是星期五吧?”
她指的是上电视的事。“是啊。”我说。
妈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们临时无法上场,不知道那个节目会怎么样喔?”
这是威胁吗?
“想也知道工作人员一定会紧张得要命吧,导播和制作人应该都会慌成一团啊。”
“我想也是,不过反正你们只是玩票,替代人选应该很多吧?”
“你想说什么?”我皱着眉说:“难不成你想在紧要关头让我们无法上场?”
“没那回事,只是问问。”说完这句话,妈妈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盘。
那一夜我在被窝里迟迟无法入眠,太多想问妈妈的问题在我脑海盘旋不去,我试图拼凑合理的推论,弄得自己睡意全没了。我不想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gān脆下了chuáng走出房间。
妈妈的房间静悄悄的。妈妈睡着的鼾声可是大到别人会以为里面养了一头猛shòu,所以她应该还没睡。我在纸拉门上轻敲两下,里头随即有了回应,“gān嘛?”
我拉开纸拉门,在妈妈的枕边坐了下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今天那个访客是谁?”
妈妈应该没有睡迷糊,却花了不少时间才听懂我的问题,只见她一脸惊讶。
“我看到了。”我搔了搔鼻梁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体面,根本不是什么推销员。”
妈妈紧绷的脸好一阵子才恢复笑容,她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被你看见啦,那我只好招了。”
“那人是谁?”我又问了一次。
“妈妈以前的同事,当时我和他都在大学当研究助理,他很照顾我,不过人家现在已经是教授了呢。”
“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这个嘛……”妈妈似乎觉得不妥又闭上了嘴,顿了一顿才对我说:“他说刚好来这附近顺道看看我,大概是来东京办事qíng吧。”
“为什么骗我是推销员?”
“没有为什么啊,只是随口说了。”
“可是……”
“双叶。”妈妈竖起食指,“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
“唔……”我一时语塞。
“满意了吧,快去睡觉,妈妈又不像你,我明天可得早起呢。”
我心不甘qíng不愿地站了起来,走出房间拉上纸拉门,隔着门说了声:“晚安。”
门的另一头也传来一声“晚安”。
回到被窝,我回想那名绅士与妈妈的对话。
“如果你改变心意了,请和我联络。”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请你高抬贵手……”
妈妈竟然会说出高抬贵手这种话,对方一定不是普通人物。
难道是我的爸爸?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我愣了一下,但想想的确有可能,妈妈从前可能因为某个缘故与爸爸分手,从此躲到爸爸找不到的地方过日子,但是我上了电视,爸爸因此找到妈妈的下落,便来家里问妈妈愿不愿意和他复合……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这个推论实在太蠢了,如果爸爸真的有心要找,应该不难找出我们的住处,何况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可能光凭我在电视上露面那几幕影像便认定我是他的女儿。
胡思乱想中,我沉沉睡去。
隔天我难得去了一趟学校,其实从上电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校园。
我就读的东和大学位于高田马场,我一走进阶梯教室,国文系的同学一齐发出令人震耳yù聋的尖叫。
“小林!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休学了!”甚至有人这么说。
女同学们围着我问了一些上电视的事,这些朋友都很支持我参加乐团活动。
“啊,对了,前几天有人问我一大堆你的事呢,我想想……,好像是前天吧。”绰号叫栗子的女生说道。
“问我的事?谁啊?”
“他说他是电视台的人,但我后来愈想愈觉得可疑,他是个很瘦的老伯,长得怪怪的,实在不像演艺圈的人。”
“他怎么会找上你?”
“我走出教室没多久他就追了上来,先问我是不是国文系的学生,我说是,他就说他是电视台的人,想要采访关于小林双叶的事。”
真是怪事一桩,电视台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后来呢?”我问。
“他说他会付采访费,我想应该无所谓吧,就跟着他到咖啡店接受采访,没想到他净是问些怪问题。”
“他问了什么?”一旁的同学催促着。
“他首先拿出双叶的照片,让我确认小林双叶是不是这个人,我说没错就是她,不过那张照片有点怪。”
“怎么说?”我问。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你,但就是怪怪的,年纪好像比较轻,感觉也比较乖巧,总之和你不大一样。”
“啊?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你高中的照片吧,而且照片里的你是直长发。”
“直长发?”我皱起眉,“我没留过那种发型啊。”
“可是照片上就是那样嘛。”栗子嘟起嘴。
这实在很诡异,我高中一直是短发,上了大学才把头发留长,而且很早就把头发烫卷了,那个男人是怎么弄到那种照片的?
“算了,这先不谈。那个男的还问了什么?”
“嗯,他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个xing和日常生活的问题,我想这种时候好像该帮你说好话,所以就加油添醋讲了一堆,尤其是讲到你的成绩,可是讲得我好心虚呢。”
“还有呢?”我愈听愈不慡,双臂jiāo抱胸前。
“后来他的问题愈来愈奇怪,好比你有没有生过大病、有没有什么慢xing病之类的。”说到这里,栗子突然压低了声音,“他还问你有没有怀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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