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有许多像是巨大原木切片的大桌子,每张桌子旁边都聚集了一堆年轻人,宛如被砂糖吸引的蚁群。
我在吧台喝着波本威士忌苏打,过来搭讪的年轻男子一个又一个,最常问的问题是“你在等人吗?”不然就是“你住这附近吗?”看来男人只要看见女人独自喝酒就会忍不住问这些问题。我本来是为了派遣无聊和他们聊上两句,但果然愈聊愈觉无聊,最后他们一定会说出这句话:“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这是我就会拿出小餐盒说道:“抱歉,我得把这个送去给爸爸。”每个男人听见这句话,都会各自在心里对“爸爸”下一个定义,然后乖乖离去。
没有男人过来搭讪的空挡我便独自思考着关于我父亲的事,久能教授真的是我父亲吗?藤村的推理相当具有说服力,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xing,但总觉得无法释怀。如果藤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妈妈为什么没和那个人结婚?为什么要回东京?
此外还有一个疑点,藤村说追到东京来想把妈妈带回去的人就是久能教授,但根据舅舅的说法,他当时曾问妈妈那个教授是不是我的父亲,妈妈哈哈大笑直说不是,舅舅说妈妈那个笑容应该不是装出来的,我也觉得舅舅的直觉错不了。
我反反复复地想着,在店里耗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才离开。
回饭店的路上,我故意绕远路到购物公园逛了一圈,路上的行人明显变少了,我坐在长椅上稍事休息。
如果那个久能真的是我父亲,那么这和妈妈的遇害是否有关?根据藤村的说法,他来拜访妈妈与妈妈被撞死是完全不相gān的两回事,真的吗?
“我都糊涂了,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禁咕哝着。
这时数道影子落在我脚边,眼前出现三名男子。
“小姐,你好像很寂寞呀?”一名金发jī冠头的男子在我身旁坐下,混杂了酒臭与烟味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当场想站起身。
“别逃嘛。”另一名光头男按住我的肩膀在另一侧坐下,剩下那个长得像蜥蜴的男子则蹲在我前方。
我环顾四下,运气真背,周围完全不见行人,或许是看见这三个家伙之后都躲得老远了。
“抱歉,我和人有约。”我边说边迅速站起来,这次我没被按住,但金发男和光头男跟着站起身将我包夹在中间。
“那我们送你去赴约吧。”光头男说。他说话的时候,浓稠的唾液附着在齿fèng间,我曾在新宿歌舞伎町被这样的男人缠上。
“你想去哪里我们都能送你一程,尽管吩咐不用客气。”蜥蜴男嘻嘻笑着一边将脸凑了上来。我暗忖,要是我大声呼救不晓得这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决定闭嘴等待逃走的机会,只要能逃开,我有自信不会被追上。
“好了,我们走吧。”蜥蜴男靠得更近了,我全身jī皮疙瘩直冒,不知道是光头男还是金发男在我屁股上摸了一把。
忽然间,蜥蜴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男人出现眼前,只见蜥蜴男一头撞上一旁的花坛不停呻吟。
光头男朝那个男人冲了过去,男人似乎什么也没做,但光头男却当场翻了一圈,背部狠狠撞上后方店铺的铁卷门发出轰然巨响。
我趁机拔腿就逃,路上行人却变多了,这些人刚刚不出现,现在才跑出来碍手碍脚的。我速度一变慢,便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追上来,我正想加速逃逸,身后的人喊道:
“喂,等一下!双叶!”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名身穿无袖汗衫搭牛仔裤、一身汗水的男人正朝我走来。
“啊!”我当场愣住指着对方。
“别到处晃来晃去啦,怎么不赶快回饭店去?”男人说话的时候,肩上的肌ròu不住地跳动,他就是那个小号阿诺——胁坂讲介。
胁坂讲介送我回饭店的路上什么都没说,不管我问什么,他都只回答“啊”或“喔”敷衍过去,直到送我到电梯前他才开口:“赶快睡觉,别看什么影片了。”
我瞪了他一看,电梯门刚好打开,他按住电梯门比手势要我进去。
“你打算什么都不解释就这么消失?”我问。
“有机会再解释,今天已经很晚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看我。
我走进电梯,没按楼层按钮而是按着“开”,此时我瞥见电梯内侧贴着一张饭店餐厅与酒吧的介绍图片。
“十楼有酒吧呢。”我抬头看他,对他嫣然一笑,“营业到凌晨一点哟?”
他将防水连帽外套披在肩上想了片刻,一边瞪着我走进了电梯。我按下十楼的按钮。
我们做吧台,他点了一杯健怡可乐。
“你不喝酒?”
“我母亲告诉我,纵容酒jīng伤害身体很愚蠢。”
“你没听过酒是百药之长吗?”我点了一杯马丁尼。
“你喝太多了。”他还是老样子,拿开吸管直接抓起杯子将可乐灌进嘴里,“你已经在‘巴姆’喝了两个小时,之前和北斗医科大学的藤村吃饭时应该也喝了酒吧?”
我一听差点没被酒呛到,“你跟踪我?”
“跟好几个小时了。”他不耐烦地说:“藤村送你回来之后,你怎么不乖乖回饭店?”
“等等,我们一件一件说好吗?我开始有点火大了。”我将马丁尼一饮而尽,“首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你在这里。”
“别跟我耍嘴皮子,我们前天才第一次见面,当时我虽然说了要来北海道,我可没告诉你详细地点。”
“不,你说了要来旭川。”
“旭川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就是啊,所以花了我不少苦心呢,还害我用掉一堆电话卡。”
“电话卡?”
“你那天说要去北海道,我立刻猜到这趟旅程一定和小林志保小姐的过世有关,否则天底下有哪个女儿会在母亲刚过世不久便出门旅行?所以啦,我决定盯住你。”
“这么说来,从我出了家门你就一直跟着我?”
“我很想这么做,但我知道不可能,这个时期飞北海道的班机肯定班班客满,我势必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搭飞机离开羽田机场,虽然也可以等铺位,但那样太不保险了。”
说的也是。我暗自点头。
“那你是怎么来北海道的?搭电车?”
“这我也考虑过,但是没订位就跳上开往北海道的电车,光想都觉得可怕,而且电车的机动xing太低无法随机应变,所以方法只剩一个。”
“该不会是……开车?”
“答对了。”
我吓得倒抽一口气,“从东京?”
“是啊,昨天出发的。”
“你开了多久?”
“久到我不敢去想。在青森搭上渡轮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开了一整天的车,我在船上睡得跟死人一样。”
听到他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我甚至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没开车的时候我就拼命打电话到旭川每间饭店,询问有没有一位叫小林双叶的房客。找到你住的饭店时我正在道央高速公路(* 道央高速公路<HOKKAIDO EXPRESSWAY>为北海道最重要的一条高速公路,目前全长约六百八十一公里。)的休息区里,当时我感动得都快哭了,正想挂电话,总机小姐居然已经帮我把电话转接到你房间,我还真有点慌了手脚呢。”
“啊!”我不禁喊了出声,“原来那个人是你!今天傍晚的时候那个自称铃木……说什么打错电话的家伙。”
“我当时连忙拿手帕捣住话筒,看来那声音真的瞒过你了。”胁坂讲介搔着鼻头。
“为什么要瞒我?”
“那还用说,因为我想暗中跟踪你呀。打完电话后我再度开车狂飙,抵达饭店门口大概六点左右吧,正想确认你在不在房间,就看见你和那个藤村走了出来,所以啦,我就一路跟在你们后面。”
“听起来真不舒服。”我点了一杯琴莱姆,“你就这样一直监视我?”
“是啊。尤其和你见面的人是北斗医科大学的教授,我更不能跟丢。我早就查清楚小林志保小姐的经历了,北斗医科大学正是她的母校。”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藤村的身份?”
“不,是后来查出来的。”
“怎么查?”
“那间料理屋的女侍告诉我的,只要肯花时间和金钱,绝大部分的事qíng都查得到。”胁坂讲介若无其事地说。
“接下来你还是像跟屁虫一样紧跟着我不放?”我喝了一口琴莱姆,故意语带轻蔑地说。
“多亏我的跟踪,你才没被刚刚那些家伙怎么样。”他挺着胸膛说:“当女生有难,无论在什么qíng况下都必须伸出援手,这也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学习格斗技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对了,你还没跟我道谢呢。”
“你没出手相救,我也不会有事的。”
“是吗?我如果没把那个jī冠头小子摔出去,你现在大概已经成了láng嘴上的可怜小羔羊了。”
“我会逃得像猎豹一样快,而且你摔出去的那个家伙不是jī冠头,是光头。亏你身为杂志记者,观察力这么差。”
“咦?真的吗?我记得是jī冠头呀……”他粗壮的双臂jiāo抱胸前歪着脑袋,这模样还满可爱的。
“不过,你救了我是事实,我就和你道声谢吧。”我朝他高举杯子,“谢谢你。”
“这种感觉挺不错的。”他笑着说:“不用送我什么谢礼了。”
我正想回他一句“那还用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大喊一声“糟糕”,手往吧台一拍,“我把小餐盒忘在长椅上了,那是人家送我的宵夜呢。”
“真是遗憾啊,话说回来那个藤村竟然连宵夜都替你准备了,还真是贴心,他和小林志保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他们好像待过同一个研究室。啊啊,我本来好期待那个宵夜呢。”
“真是放不下的家伙。这么说,你认为这次的肇事逃逸事件,揭开谜底的关键就在于二十年前发生的事qíng?”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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