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政府有关?”
“你这么想也无妨。他们下的指令是不要放过这个机会。罪犯京极的尸体本应接受司法解剖,而事实上司法解剖和脑移植是同时进行的。当然,那个记录在哪里也找不到,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因为背后的qiáng大势力。”
“为什么那股庞大的势力要支持这种手术?”
“那还用说,他们想尽快确认脑移植手术的可行xing,尽快完成这种技术。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
“也许该说是他们的脑吧。”堂元双手抱头,“就是掌控当今世界的那些老人。随着医学的进步,ròu体的衰老大大减慢,他们能控制世界的日子也在拉长,但对于脑的衰老却无能为力,就算进行些耍小聪明的治疗,也终究赶不上神经细胞死亡的速度。他们害怕丧失尊严的那天即将到来。”
“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脑移植上?”
“他们相信这是最后一条路,就是逐步用年轻的头脑取代濒临死亡的大脑。也可以说是近似于复活。”
“疯子!”我不屑地骂道。
“是吗?我倒觉得是很正常的yù望。想移植心脏、肝脏就是正常的,想移植脑就不正常了?”
“我这个病例就证明不正常。没错,移植脑的确有可能,但如果变成和昨天的自己不一样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话,是因为你现在活着才说得出来。”堂元指着我说道,“当你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你,救你的命需要移植别人的脑,并且以后会有人格变化的可能,你会接受手术还是qíng愿就此长眠地下?”见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接着说,“他们也一样。刚才你说活着就是要留下痕迹,我也这么认为。你说以前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归现在的你所有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重生的你一定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新足迹。可他们却终归……”堂元摇摇头,“他们会忘记自己的足迹留在什么地方,甚至忘记自己曾经留下过足迹这个事实。你知道吗?有一天会连家人都认不出来。与之相比,喜欢的女人类型变了之类的改变又算得了什么?”
“有杀人的冲动也不算什么?”
“我同qíng你的处境。很遗憾,京极瞬介实在不是个jīng神正常的人。但你要明白,如果当时不做手术,能救活你的希望微乎其微。”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这次的人体试验是成功的?”
“我认为是迈出了伟大的第一步。”
我叹了口气,把红色钢琴放回纸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我也不想再问。
“给你一个建议。”堂元说,“京极瞬介的jīng神有问题。没想到那些症状会在你身上表现出来,但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治疗。前些日子介绍给你的光国教授对你非常感兴趣。往后我们再努力努力,想办法去改善那些不良症状吧。”
我抱着纸袋站在堂元面前。金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正极力地向我表示善意,却反而触怒了我的神经。我握紧右拳,卯足了劲朝他的脸颊挥去。拳头发麻,随着一声呻吟,他被打飞到墙边。
“不必了。”我说着便走出房间。走廊上chuī着让人发闷的暖风。我盯着还微微发疼的拳头,想,刚才打他的是成濑纯一还是京极瞬介?
【堂元笔记 8】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一。
成濑纯一发现了捐赠者的内qíng。看来有必要改变计划,应该紧急联系委员会。
他说的关于足迹的话令我印象深刻。
和京极亮子之间有超感也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务必要设立新的研究项目,并决定专职负责人员。
为此,我们还不能对成濑纯—放手不管。
28
部件被放在传送带上传过来,似乎没有尽头。我设定机器,调试结束后又回到货盘,继续下一道工序。
进入八月后,工厂里的冷气似乎不再起作用。汗水渗进眼睛。
我已经习惯了这项工作,或者说是死心。
我看看双手,它们被模拟燃料用的油泡得发红溃烂。由于脂肪已被吸gān,手上的应肤看上去像被烧伤了一样。上周我向上司投诉,得到的回答是让我抹点已备好的rǔ霜。那的确是治疗皮肤病用的rǔ霜,但基本上不起作用,一开姑工作,抹上的rǔ霜就会掉落。我也试过橡胶手套,还是不行。皮肤不会再被腐蚀,但手套的油xing成分会逐渐硬化,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光着手cao作的结果是手变成了茶色,皮肤也变厚了许多。这下手不疼了,工作也不再觉得有障碍。可惜还没高兴几天,皮肤就越来越硬,简直像戴了手套,然后像蛇和昆虫蜕皮那样裂开,露出红色的嫩ròu。油一旦渗到上面,我就疼得浑身抽动。
我就在这种环境里度过一天又一天,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接触,每天只是盯着我那双逐渐变质的手。
前几天碰到了以前的同事——说是碰到不如说是看到——就是那个比我无聊百倍却因平庸而苟且偷生的男人。看到他那张呆滞的脸我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如果迎面碰上、他开口说什么,我肯定会揍他一顿。为避免发生这样的qíng况,我躲进yīn暗处。
现在,为了控制自己,我几乎竭尽全力,绝不能被bào风雨般安然袭来的qíng绪湮没,否则就意味着我败给了京极。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往返于公寓和工厂之间,我明白自己仍在不断变化。
我开始写日记。我也不太清楚现在记日记有什么意义,但至少通过留下日记,可以让我知道昨天的自己曾是什么样子。这算是留下足迹吧,同时也是记录成濑纯一逐渐消失的过程。
我默默地生活着,想要放弃却无法放弃的心qíng在心里纠结。反正对我来说,最好还是不要和人接触。
八月二日那天,橘直子来找我,在车站等着我下班。她穿着白衬衫、黑短裙,看上去像个小学老师。
“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默然点头。被这个女人盯着,我的心就莫名地失去了平衡。
“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
“那一起边一吃聊聊吧,地方我来选。”我还没回答,她已经朝出租车停靠点走去。
车开动后她问我:“qíng况怎么样?”
“什么qíng况?”我生硬地反问。
“当然是脑子啊。”大概是担心司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目前没有异常?”她似乎放心了,吐了口气。
我有些想破坏她此刻的安心。“别误会了了,”我扬起嘴角‘我的意思是和以前一样不正常,说是继续发疯也许更恰当。反正现在我在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异常。”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直子的表qíng则混杂着吃惊与失望。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说。
“什么?”
“别装傻。捐赠者就是京极。”
“不知道啊。”
“撒谎。”
“真的,我想到有那种可能是在从嵯峨家回来的路上,大概和你是同时。那之后我在堂元老师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一张小纸片。似乎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字迹潦糙地写着:“捐赠者一号的遗体送回关谷家,捐赠者二号送去办理司法解剖手续。”
“看到‘司法解剖’这个词,我才确定京极果然是捐赠者。”
“捐赠者二号,保存脑片的盒子上的确写着‘捐赠者二号’。我早该觉得可疑了。”
“我也太糊涂了。同样是助手,若生早就知道了。”直子叹着气,“真可悲,我明明也参与了研究,却不知道项目最重要的部分,刚知道真相又被gān扰了。”
“gān扰?”我望着她,“怎么说?”
“我在调查的事好像被发现了。昨天他们把我转到了别的研究小组,从事和脑移植无关的、相当无聊的研究课题。我每天一整天都在做猫的脑切片,猫嘴的脑比较适合替代人脑作为样品。总之和你一样大概是觉得让我做些单调的活儿就不会出事了。”
我很不舒服:“都怪我。”
“不用在意,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被耍得团团转要好些,只可惜不能再继续帮你了。”她把手放在我膝上,轻声说。
出租车开到一家面朝公路的餐厅,位于一条连接市中心和外地的gān道上。我听说过店名,但从来来过。进了店,直子把名字报给侍者,看来是预约了。
“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噢。”她说。
我立即合上侍者递过来的菜单。“你来吧,我看了也不明白。”
“也没写什么难懂的啊。”
我望向窗外没有回答。外边似乎飘起了小雨,玻璃上有细细的水珠滚落下来,映着正和侍者说话的直子的身影。她抬起头:“喝葡萄洒吗?”
我对着玻璃上她的影子说:“不喝。”
“为什么?你不是能喝酒吗?不喜欢葡萄酒?”
“我不在外面喝酒,万一醉了会很危险。”
她明白了我的用意,对侍者说:“不用了。”
侍者离开之后,我环视店内。这里光线适度,相邻的桌子之间空间很大,充分保证了相互的隐私。
“不错的地方。”我说,“经常和男友来这儿约会吗?”
“来过,不过是在有男友的时候。”
“是你把人家甩了吧,说什么研究比恋人重要之类的?”
她轻轻眨了眨眼,摇摇头:“错了,是我被甩了。他说无法想象和一个沉迷于科学研究的女人会有什么未来。”
我哼了一声:“蠢男人可真多。”
“我也这么想呢。你不是蠢男人吧?”
“别问一个要发狂的男人这种问题。”我托着腮说。
她低头垂下视线:“你打算再也不去研究室了?”
“没道理要去那种地方。去了只不过让他们再多收集些新的数据而已。”
“数据也不全是为了研究论文,对你的治疗或许也有帮助。”
“治疗。别开玩笑了,”我揶揄道,“他们也清楚我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而且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他们关心的只是我的脑机能还好不好,只要还能思考、能记忆、能感觉、能正常运动,就行了。然后就可以向那些翘首企盼脑移植技术确立的老爷爷们汇报:没问题,脑移植已经实际运用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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