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蓥一对着那两堵墙看了一会,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他伸手抚上左边的墙面,闭上眼,从这头到那头,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走过去、摸过去,到了头他又换右边,从那头到这头,再一寸一寸地走回来、摸回来,最后他睁开眼,走回巷道中央,就这么躺下了。
太阳升起来了,日光打在两侧岁月斑驳的青灰墙面上,反she出看似柔和却又刺眼的光芒,陆蓥一眯起眼睛,看着自己上空这一方如同被切割过的青空。蔷薇山庄的蔷薇是娇艳美丽的,但此刻在陆蓥一眼里,他所感受到的美却仅仅来自于这两堵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脏兮兮的青灰色石砖墙,来自于不远处同样古朴的挂着“蔷薇山庄”匾额的房檐,他就这样以一种近乎仰视的姿态静静地看着这两堵墙和一扇门所围成的景致,他的眼神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近到连漂浮在空中的浮尘都能看清,远到如同穿越了数百年的历史,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年代。
“你在gān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陆蓥一一跳,他反shexing地想从地上翻身跃起,结果脑袋狠狠地撞上了另一个人的额头。
“嗷!”陆蓥一叫了一声,坐在地上拼命揉自己的脑门,“卓阳!你怎么回来了?嘶,你的脑壳怎么那么硬啊!”
一样被撞了一下,卓阳却没有这么大反应,他轻轻摸了摸额头,很淡定地说:“送走了小烟,我就回来了。你刚刚躺在这儿看什么?”说着,他居然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地面,跟着也躺了下来,似乎试图推测出陆蓥一刚才的所观、所想。
突然缩短的两人间的距离令陆蓥一眉头微微一跳,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放松下来,重新又变回了那副疲疲沓沓、浑身皆是漏dòng的样子。
“没什么,反正没事可做,我就随便躺着晒晒太阳,哈哈。”他说着,却飞快地站起身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卓阳看了陆蓥一一眼,然后又收回了打量他的目光。他并不急,他想,只要陆蓥一继续在蔷薇山庄住下去,他就总有一天能够知道陆蓥一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而他甚至有一种直觉,陆蓥一不可能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卓阳毫不怀疑自己将与陆蓥一打一段很长、很长的jiāo道,哪怕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陆蓥一说:“你想晒就多晒会哈,我现在要去吃早饭了。”
卓阳眉毛微微一皱说:“都十一点多了,你还没吃早饭?我不是给你留了早饭了吗?”
陆蓥一“嘿嘿”一笑说:“晒太阳晒忘记了呗,我这就去吃。”
卓阳看着陆蓥一没个正形的背影,眼光落在了他的袖口上、手上、裤腿上,然而最后是落到了他纤细的脖颈和微微有些蜷曲的黑色短发上。忽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个笑,片刻后,跟了上去。
※
“这是宏图律师事务所的遗嘱见证书存档及遗嘱副本。”私家侦探取出包里的东西,“另外,今天一早李烟烟已经搬到了市一医附近的山水小区81幢203室居住。”
“什么,李烟烟那个婊子搬出去住了?”胡博文紧张地问,“她是长住还是短住,带了什么人,带了多少东西,都有些什么?”
私家侦探从包里拿出另一叠纸张和照片:“东西清单和照片都在这里了,她是一个人搬过去的,行李带的不多,听说是因为罗婉玲的病qíng恶化,为了就近照顾,才匆匆离开了蔷薇山庄。”
胡博文将那张纸上的东西逐个看了一遍说:“你就没有在她的行李中发现遗嘱和产证或是类似的文件?”
侦探摇头:“没有,我确信。”
“那她贴身的包里呢?”
侦探再次摇头:“我在医院里找了个机会翻过她的包,也没有。”
这么看来,遗嘱和蔷薇山庄的产证就应该还在蔷薇山庄里,胡博文想,对了,那里还有个棘手的人物,叫卓阳,听说他是个退伍军人,有一点本事,李烟烟既然要抽出工夫去照顾老东西,大概是不会把这两样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的,加上有卓阳看着,她也会很放心。想到这里,他问道:“你们的人还有没有办法再潜入蔷薇山庄把遗嘱和产证弄出来?”
这次,私家侦探想了一会才回答:“很难。上次潜入已经打糙惊蛇,现在他们一定已经把东西妥善收藏好了,蔷薇山庄不小,要找起来没那么容易。”
胡博文皱起眉头:“我花了这么多钱,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借口的。难道这就是你当初介绍自己时说的引以为豪的专业素质,还是说你对我们事先谈好的报酬又有了新的看法,那需不需要我跟刘老板报告一下,让你们当面谈谈?”
私家侦探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本人并看不起胡博文,但是对胡博文背后站着的开发商大老板刘文军却不能不小心应付,生意做得大的老板哪个背后没点黑白势力,他一个小小私家侦探,在黑与白的夹fèng中求生存,可不敢得罪这些大佬!思及此,私家侦探低声下气地说道:“胡先生言重了,我们绝不是不肯下工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这个工夫可以下到什么程度。”
胡博文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私家侦探话里的意思,他咧开嘴角恶劣地笑了起来:“房产证遗失了还可以再补嘛,只要那份遗嘱不再出现在李烟烟手里就可以了,至于是丢失了还是消失了,都不是问题。”
私家侦探心领神会:“既然如此,兄弟们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胡博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麻烦兄弟们了,记住,务必找几个手脚利落点的兄弟把事qíng办得gān净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刘老板作为完全的不知qíng者,可帮不了你们。”
这个混账!私家侦探在心里骂了一声,脸上却堆出了一个笑:“胡先生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尽快办妥!”
“不是尽快,是马上!”胡博文骂道,“等老不死的死了,可就来不及了,所以你现在还不快滚!”
“是,我这就去办。”
看着私家侦探的身影消失,胡博文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出来,刚刚那种施压于人的上位者的角色令他从身到心都体验到了一种陌生的酣畅淋漓的快感,以至于他现在几乎有一种吸食了毒品般的陶然晕眩。他想,搭上了刘老板这条大船真是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做得最最明智的一个决定了,与之相比,什么祖孙亲qíng、血缘关系、家族传承,那都屁也不是!
利益,从来就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尽管并不知道自己家的破房子怎么就入了刘老板的眼,但这可真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机会了!
第10章 huáng雀在后
卓阳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在桌边坐下,然后对陆蓥一说:“吃吧。”
后者立刻拿起筷子,飞快地开动起来,一面吃一面嘴里还发出满足的小声音:“唔唔,这个好吃,这个最好下次加点辣,会更鲜,这个不错,这个也……”
卓阳这辈子就没见人能把饭吃得这么香过,明明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明明不久前陆蓥一才吃过早中饭,他居然还能吃那么多!想着,他又把眼光落到了陆蓥一的身上,陆蓥一一点也不胖,反而还有一点瘦削,他说他以前是“金丝雀”,有人这么养“金丝雀”的吗?
“你怎么不吃呀?”陆蓥一好容易喘了口气说,“哎,你这个汤炖得欠了点火候,下次我有时间做给你吃,你尝尝就知道区别!”
卓阳的眼睛微微一亮:“哦?你会做菜?”
“当然!”陆蓥一伸手一递饭碗,示意卓阳再来一碗,“你以为做‘金丝雀’容易啊,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吃得了苦叫得了chuáng捱得了寂寞装得了孙子呢……”
卓阳听他一边吃一边稀里哗啦说了一串乱七八糟的还不带喘气儿,简直叹为观止,几乎觉得这可以算得上是门功夫。他问:“既然这么累,你为什么要做‘金丝雀’?”
“当然是因为钱。”
卓阳想了想说:“你现在这样,算是有钱?”
陆蓥一被冷不丁噎了一下,一时都有点吃不准卓阳这是实诚的疑问还是狡猾地嘲讽了,但是看他的表qíng又一本正经得不得了,最后他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是为了兴趣,兴趣更重要嘿嘿!”说完了这句便不肯再开口了,只一个劲地吃吃吃。
卓阳轻轻一笑,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陆蓥一放下饭碗说:“好了,我吃饱了,你慢用。”
卓阳说:“等等,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个打算?”
陆蓥一说:“什么怎么打算?”
卓阳不给他机会装傻,清楚地问:“对付胡博文,解决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陆蓥一说:“没什么打算,等他来呗。”
“你认为他还会派人来偷罗婆婆的遗嘱?”
“未必是偷,也可能是毁。”陆蓥一说,“偷太麻烦了,何况上次已经被你发现,毁就不一样了,简单、粗bào、容易cao作。”
“那你就打算随他派人来毁了蔷薇山庄?”
陆蓥一的眉毛一挑,眼神之中满含傲气:“只要他敢来,我就怕他不来呢!”
卓阳看得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说:“那你就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陆蓥一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回头看了卓阳一眼,嘻嘻笑道:“怕什么,这不还有你吗?哦,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下午会有人来给大门口装监控摄像头,你记得看着点。还有,上午你送小烟走后,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所以把我的东西搬你房里了,今晚你随便找个其他房间住就好。”说完,他便上楼去了,只留下了若有所思的卓阳。
※
下午,天下太平。
陆蓥一一直在三楼的图书室里看书,哪怕装摄像头的人来也没下来。卓阳进图书室瞧了几回,只见他窝在懒人沙发里,晒着太阳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活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他也进自己的房间里看过,除了多了个不起眼的麻布背包,其他没什么变化。卓阳看着陆蓥一那口背包半晌,过了会,还是决定下楼忙活。
自从罗婆婆出事以后,蔷薇山庄被迫关闭了几天,如今虽然正常营业了,但是却没有一个客人来,卓阳立在柜台后头望着外面装摄像头的工人,想着打桩机、挖掘机今天都是一反常态的安静,这恐怕是一个不太寻常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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