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2_冶文彪【第2部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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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二月初九?之后便再没人见过姓汪的?”

  “我问到的,这是最晚一天。”

  “那好,别的咱们就先不去管它,就从这天入手,查清楚那天他去了哪里、究竟办了什么事。”孙献心里敞亮了不少,笑着道,“咱们中午去痛快喝顿酒,犒劳三位大哥!”

  第六章

  银谷园、金明池

  极天下之困,而其心能不累,其行能不移,患至而不伤其身,

  事起而不疑其变者,盖有以处之也。

  ——王安石

  冯赛赶到谷家银铺,店里管家却说谷坤去了西郊园子里,冯赛只得又驱马向西郊赶去。

  谷坤的园子离秦广河的慈园不远,占地还要大一些,他因姓谷,就照着西晋巨富石崇的金谷园,将自己的园子起名叫银谷园。与慈园的野逸不同,银谷园大树大石,高阁广台,另具一番豪阔气象。

  看门的仆役认得冯赛,忙笑着恭迎:“冯相公,我家相公正在浩风轩宴客,这边请。”

  冯赛随着那仆人穿过迎门几丈高、数十步宽的太湖石阵,绕过一片高大枫林,刚走近园子西边的月门,便已听到许多人说笑chuī弹之声。抬头见浩风轩矗立于一片清碧的池水边,是一幢三层大房,第三层只盖了半间房,另一半只有木柱和瓦顶,三面都空敞着,用来赏观河景。三楼敞台上有些人影走动,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楼下有仆人见到冯赛,一个忙笑迎上来,请冯赛上楼,另一个快步上去通报。冯赛心里有些不自在,缓步走了进去。才上到三楼,已经听见谷坤慡朗声音:“冯二哥!”

  谷坤身材魁梧,眉眼雄阔,和冯赛年纪相仿。他迎到楼口,一把握住冯赛的手,力道极猛:“今天我要重重罚你!有了事qíng,为何不来找我?我派了几个人到处找你,都不知你躲到哪里去了。你这心上从来没把兄弟我当作朋友!”

  冯赛见他慡朗如旧,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只尽力笑了笑:“多谢谷兄……”

  “你那事如何了?我听着连老秦和huáng三娘都牵扯进去了?”

  “眼下还在寻办法。”

  “有什么要我跑腿出力的,你若不告诉我,今后我见你一回就要唾你一回!走,先去喝几盅!”

  冯赛听他这么说,越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错怪谷坤了?他扭头朝敞台上望去,两张黑漆大方桌并在一处,上面堆满了菜肴盘盏,四周散坐着十几个人,有官员、富商、文士,还有七八个jì女,这些人中,除了两三个,冯赛都认得,他们全都望向这边,眼神不似常日。

  “谷兄,我手头事qíng急,不能久留。今天来,是向你打问一件事。”

  “哦?好!我们去那房里说……”谷坤揽着冯赛走进旁边的房间中,“什么事?”

  “是关于冯宝。我听说他在你这里做过一桩生意。”

  “嗯,月初的时候,他揽到一个浙西来的古器商,那人头次来京城,有些古器要发卖,冯三弟就引介给了我。”

  “那生意做成了?”

  “嗯。生意不大,总共也就几百贯。”

  “他有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qíng?”冯赛望着谷坤的眼睛。

  “不妥?他能有什么不妥?哪怕有,到我这里,便是我自家的弟弟,我还能不管不骂他?”

  “真的没有不妥?”

  “冯二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嗯……他这几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隐约听人说,他做了些不妥的事。”

  “严重吗?”

  “不轻。”

  “那天做完那桩买卖后,我也再没见过他。我让手底下的人也去找找看。”

  “多谢。还有,你认得汪石吗?”

  “那个大粮商?听是听说过许多回,但从未见过面。”

  “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我就不qiáng留你了。记着,有事一定别瞒我!”

  “嗯。”

  冯赛告辞出来,长吁了口气。和其他人不同,谷坤算是好友,心里存了猜疑,再见时,自己竟也像做贼一般心虚。但回想谷坤方才的言语神qíng,和往常比,并没有异样。不论是问到冯宝的事,还是汪石,都看不出他有什么隐藏。是我这些天来心神不宁,眼力大大衰退,还是谷坤销假钱只是谣传,他并没有做过这些事?他若没造过假钱,那冯宝与他的那桩买卖便没有什么可疑了。至于汪石和左藏库飞钱的事,那就更不好说了。冯赛宁愿自己错怪了谷坤,即便他和这些事有什么关联,若找不见汪石,又没有丝毫证据,谷坤装作不知,也没有任何办法。

  那么,汪石眼下究竟在哪里?邱菡母女和碧拂又在哪里?

  冯赛望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个都言笑自若,相形之下,觉着自己像只被蒙住眼的丧家之犬一般,到处乱寻乱撞。哪怕初来京城时,他都没有这般无望、无助过。生平

  第一回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走到了绝路。

  但只要一天找不见邱菡母女和碧拂,就一刻都不能停。哪怕真已走到绝路,也得硬着心走下去。昨晚乌鹭禅师也对他说,莫去想有路无路,这世间万事万物因果相连,蛛网一般,心若陷溺,就如蚊虫被蛛网粘住,越挣扎越没有出路。只有将心跳开,才能看清这藏于乱象之中的因果。

  道理他早已知道,只是满怀焦忧,心神始终难宁,莫说网,连一根丝都捉不住。

  他胸中闷堵,却无从释怀。经过金明池时,不由得停住马,下来走到岸边驻足静望。金明池当年是为演习水军而开凿,周回有九里多,每年新科进士发榜,要在这里设琼林宴。遇到节庆,御驾亲临,来这里观水上争标,赏水戏水舞、歌乐杂剧,满城人都来争观。去年中秋,冯赛还雇了只船,带着一家人来这里看水戏争标。莫说玲儿和珑儿,连邱菡和碧拂都有了兴头。平素两人始终冷淡淡,多一句话都不肯说,出来时,两人还是那样。到了这里,正赶上京城有名的李外宁演水傀儡,两人都被逗笑,彼此还多说了两句话。冯赛当时瞧着,心里大感快慰。

  然而今天,这里并没有几个人,岸边只泊着三两只船,四下里冷冷清清,只见苍水映天、青柳拂岸,一阵凉风chuī来,更增孤寂之qíng。念及妻女,冯赛心里一阵凄楚,呆望着水面,越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失神,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哭声。扭头一看,是旁边一只船上一对父女,那女孩儿和珑儿一般大小,不知为何哭闹起来,那船夫父亲将她抱起来哄逗了一阵,女孩儿忽又笑了起来。

  冯赛看到,心里一酸,眼中一热,险些落泪,忙转身牵马离开了那里,垂着头闷走了半里多路,心绪才渐渐平复。

  这时,他已走到金明池东头,抬眼看到岸边泊着几只船,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疑问:正月间汪石救了京城的粮荒和绢荒,他的那些粮绢是从哪里来的?

  他心中猛击两掌,驱散愁绪,凝神细想起来。十一月,汪石从陕西买到五万贯便钱公据,到京城兑到十万贯盐钞茶引。元月,便有了十万石粮、八万匹绢。其间只有一个多月。若是赶去东南,即便能收买到这么多粮绢,就算方腊没有侵扰水路,要运到京城至少也得一个多月,显然来不及。

  对了,他运来的是麦子和北绢,那一定是河北、山东一路,这一路麦子种得最多,河北又盛产绢,有“北绢衣被天下”之称。去那里路程要近得多,水路也没有受到战乱侵袭。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这么说,他应该是带着那十万贯盐钞茶引,去了山东、河北。他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必是和那几个同伙分头前往。钞引带到那边,替商人们省下了许多路程,自然能卖更高的价,而当地的粮绢价钱则要低许多,麦子当时尚未涨价,一斗恐怕只有七八十文,绢也差不多。这一高一低,十万贯钞引差不多便能换到十万石麦子和八万匹绢。

  这么多粮绢运到京城后,屯在了哪里?

  河北、山东一路的粮绢,都是由五丈河运来。汪石屯放粮绢的库院应该在五丈河沿岸。找到那库院,也许能查出些线索来。眼下若一家一家去问,耗时费力,得想个办法。那么多粮绢,运到后自然是要雇人搬运。

  冯赛想到了崔豪。

  崔豪、耿五、刘八三人躺在那间破屋的破炕上,正在呼呼大睡。

  他们每个人身子下面,都铺着蜀锦褥子,上面各盖着一chuáng簇新的苏绣缎被。崔豪和耿五各枕着一只销金绣枕,刘八则是一只象牙镶银的凉枕。这个天,厚被子盖不住,三人都在睡梦里将被子蹬到了一边,露出身上雪白的细绢凉衫。锦褥、缎被、绢衫,被破土炕、脏土墙一衬,显得十分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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