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实据,看来还得再到尹氏和彭家分别去查探一下。
到了东水门,他先去梁家鞍马店还驴子,到了那店门前,一个胖丫头迎出来挽住驴子,并不是原先那个丫头小韭。墨儿心里一动,问那丫头:“你是新来的?原来那个姑娘呢?”
那胖丫头道:“是啊。你问小韭啊,她说家里有事要她回去,昨天已经走了。”
墨儿想起那天饽哥在对街痴望小韭的样子,据尹氏说,她已把多年的积蓄全都给了饽哥,不知道饽哥能不能如愿娶到小韭?
他回转身,出了东水门,走到虹桥,这几天尹氏心里焦虑儿子孙圆,没再出来摆水饮摊。他走到后街,见尹氏家的房门虚掩着,便轻轻敲了两下,推开门,尹氏呆坐在椅子上,他轻声问候道:“尹婶?”
尹氏听到声音,急忙站起来,大声道:“赵兄弟?我一早托人去找你,到处找不见,你总算来了!我说是他偷的,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墨儿忙道:“尹婶你莫急,慢慢说,你说的是谁?”
尹氏咬牙切齿道:“那只耗子!那只癞头哑耗子!”
“饽哥?”
“就是他!昨晚他就没回来,至今不见人,一定是逃走了!”
墨儿立时想到鞍马店的小韭,难道两人约好一起逃走?这么说,真的是饽哥偷换了香袋里的东西?但尹氏盒子里那一两碎银是被孙圆拿走,这又如何解释?难道是他兄弟两人合谋?
墨儿猛地想起,孙圆迷恋chūn棠院吴虫虫的事qíng,是从饽哥口中得知。难道饽哥是有意说出来的?他偷走了珠子,顺手拿了那块银子,知道孙圆正缺钱,就给了孙圆,造出误导线索。那么孙圆去了哪里?被饽哥藏起来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藏得住?难道……墨儿心底一阵发寒,但急忙又回到最初的疑问:柜子、盒子都锁着,饽哥用什么办法偷换掉香袋的?
尹氏仍在厉声叫着:“就是他!就是他!”
墨儿则在心里急想,如何不撬坏锁头,却能换掉里面的东西?常理!记住常理!
依照常理,唯一的办法是用钥匙打开。但钥匙一直在尹氏脖颈上挂着,不可能偷走。除非有另一套钥匙!
他忙问:“尹婶,柜子和盒子的另一套钥匙真的丢了?”
尹氏听到,猛地收声,脸色微变,片刻后才道:“那套钥匙他爹一直带在身上,死后尸首一直没找到,钥匙自然跟着没了。”
墨儿看她脸色微变,心里一惊,难道尹氏丈夫之死另有隐qíng?她丈夫是黑夜在虹桥顶上失足落水,并没有人看见,是第二天从桥栏边遗落的一只鞋子断定。失足落水之人怎么会留下一只鞋子作证?难道……她丈夫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河中?
墨儿忙道:“尹婶,那套钥匙是关键,您是否隐瞒了什么?”
尹氏微张着嘴,神色越发慌张,空茫的眼珠急急转动。良久,才忽然狠狠道:“好!只要你答应找回圆儿,我就全都说出来!”
墨儿一听,知道自己猜对了。丈夫嗜赌成癖,眼看将家业败尽,尹氏将丈夫推下了河。
望着尹氏急剧颤动的一双盲眼,他既有些怕,又有些哀,不知该如何对答。
尹氏又厉声问道:“你不肯答应?”
墨儿忙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力气去找回孙圆。”
尹氏陡然松弛下来,略垂下头,盲眼朝着墙角,放低了声音:“我亲眼见到那串钥匙落进了河里——”
“刚嫁到孙家的时候,大房大田,人人都说我命好。才过了五年,房宅店铺没了,田也眼看要卖光了。那时圆儿还不满六岁,他爹的赌瘾却丝毫不见收敛,再赌几场,这几间矮房、最后几亩地也必定输尽。我娘家又没有倚靠,就算我受得了穷,也不能让圆儿沦为乞儿。”
“那套钥匙他一直带在身上,家里只剩盒子里那点我陪嫁的首饰。我怕他连那点东西也赌掉,晚上趁他睡着,偷偷把他的那套钥匙藏了起来。第二天他发觉后,qiángbī着要走了我的那套钥匙,又取了两根簪子去赌。”
“那天晚上,都深夜了,他还不见回来。圆儿和勃儿已经睡了,我本也想熄灯去睡,但看外面下起大雨,心里又腾起一阵火,再按不下去,便挑了一只油纸灯笼,打着伞出去。虹桥对岸的章七郎酒栈每晚都开赌局,我知道他一向在那里赌,却从没去过。但那晚,我再也忍不住,决意去那里当众狠狠痛骂他一场。”
“那天雨很大,夜又黑,才上虹桥,就听见他醉哼哼的声气,唱着啥‘铜钱去,金宝来,财是一粒种,运到百花开……’他赌赢的时候,就会哼这歪词。我听见,越发气恼。赌局中那帮泼皮闲汉一向就是这样钓人,你输得多了,想要歇手,他们便让你小赢一把,勾住你的魂,让你继续去输。”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认出是我,从怀里摸出两陌铜钱,伸在我眼前dàng悠,搅着舌头说,‘你不是嚷着没米钱了?这是什么?嗯?看清楚,这是什么——’嘟囔了几句,他忽然停住,趴到桥栏上,大声呕吐起来。看着他那副软烂模样,我再也受不得,只有一个念头:一了百了!”
“我心一横,扔掉手里的灯笼和伞,灯笼遇了雨,随即就灭了,正好。我蹲下身子,攥紧他的裤脚,用力一抬,他慌叫一声,想抓紧木栏。我又一咬牙,拽牢他两条腿,狠命一推,他的大半截身子滑出木栏,一只手却死命抓着栏杆,我记得很清,他腰间那串钥匙碰得丁当乱响……”
尹氏略停了停,长舒了口气,才缓缓道:“最后,我咬牙死命一推,栏杆水滑,抓不牢,他手一溜,头朝下,倒栽进河里。雨声、水声很大,把他的叫声没掉了,我只听见他落水的声响,从那晚起,这个家才算安宁了……”
墨儿睁大了眼,像是自己跌进了黑河里。半晌,才低声道:“这么说,那串钥匙真的没有了……”
尹氏忽然哀求道:“墨儿兄弟,我藏了十五年的话都掏出来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回圆儿啊!”
墨儿不知道是该怕、该厌,还是该怜,怔了片刻才说:“我会尽全力。”
尹氏忙连声道谢,他不愿再久留,默默离开了尹氏的家。
第十三章 吃饭
徒善未必尽义,徒是未必尽仁;好仁而恶不仁,然后尽仁义之道。——张载回去路上,暮色渐昏,墨儿心里发闷,许久才收回心神,继续思索案子。
饽哥和小韭昨天一起离开,应该不是偶然。香袋里的东西恐怕也是饽哥偷换掉的。但尹氏亲眼看到另一套钥匙和她丈夫掉进了河里,没有钥匙,饽哥是如何做到的?
墨儿又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尹氏这里问案qíng,饽哥冷冷瞪着尹氏,那目光满是恨意,现在想来,那恨意已超出对后母的不满,另外,还隐隐有些快意。
对,是快意,复仇的快意。
难道饽哥知晓自己父亲的死因?
父亲死后,饽哥几乎变了个人。若他父亲的死真是尹氏所致,而饽哥又知道内qíng,他自然深恨尹氏。那么他偷换香袋,藏匿甚至谋害孙圆就有了更深的缘由。
但若没有钥匙,饽哥绝换不掉香袋里的耳朵和珠子。
或许他父亲死前身上那套钥匙是另一套,并非从尹氏那里抢走的那套。不知何种原因,落到了饽哥手里。那是父亲的遗物,饽哥自然很珍惜,难道一直藏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打开锁,换掉香袋。
饽哥昨晚没回来,他去了哪里?难道已经和小韭一起私奔了?
不过——饽哥得了香袋里的珠子,为何不早早逃走,非要等到昨天?他和康潜妻儿被劫一事应该没有关联,但昨天武翔收到的那封密信,既提及chūn惜母子,又说到香袋,看来饽哥偷换到香袋里的东西后,jiāo给了别人。他为何不独贪了珠子,却要jiāo给别人?
墨儿想起康游下午曾说,他在梅船上拿到香袋之后,打开去寻那颗珠子,里面却只有颗药丸,用刀在药丸上划了道fèng,才见里面藏着珠子。饽哥取到香袋后,康游扮作乞丐一直跟在后面,途中饽哥只打开香袋看了一眼,恐怕没有发觉那药丸里会藏着颗珠子。等到后来武翘去取香袋,才说出药丸里藏着珠子,那时饽哥恐怕已经将香袋里的东西jiāo给了另外那人,充其量只能得些赏钱。
尹氏为求饽哥,将平生积攒的钱全都给了饽哥,但也只有十五两银,若要独自去他地谋生恐怕不够。饽哥之所以一直未逃走,应该是在等钱。
这么说,昨天那密信里勒索一百两银子并非虚晃拖延,而是真想要。但若真是想拿银子,为何要雇一只船在岸边空等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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