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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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嘴儿想差不多了,即便酒量高的人,也受不住这两瓶,便打开第三瓶酒,让康潜自己继续喝,他则起身收起自己那只酒盏和灌水的酒瓶,扶正了自己坐的木凳,摸黑出去。

  那天他偷看到墨儿用细绳从外面扣住门闩,康潜后来用黑油泥填抹了门板上的蛀dòng,他便也从炉壁上抠了些油泥,而后取出自己带的细绳,照着那个法子,从外面将康潜家的后门闩起,用黑油泥重新填抹了那个蛀dòng,这才溜回到自己家中。

  第二天,康潜果然醉死了。

  彭嘴儿原本以为康潜死后,柳氏就该让chūn惜母子回来奔丧了。

  但直到天黑,都不见chūn惜母子回来,却见武翘从后门走了过去,神色似乎不对。他忙偷偷跟着武翘,一直来到官府船坞。武翘进到船监屋里,只逗留了一小会而就出来走了。彭嘴儿仍躲在附近,等四周没有人时,才偷偷趴到窗边向里窥视,竟一眼看到了chūn惜母子。

  他喜得几乎落泪,一直定定看到chūn惜母子告别了船监夫妇,向船坞里头走去,他忙绕到船坞后墙,幸好墙不高,找了两块石头垫脚,翻了进去。船坞里有只船亮着灯,他悄悄走过去,见船窗半开,chūn惜正在里面坐着和栋儿玩耍。

  他轻轻叩了叩窗,chūn惜探出头,认出是他,险些惊呼出来。他忙嘘声止住,而后轻步上船,进到船舱之中。

  两人四目相对,都说不出话,倒是栋儿,由于彭嘴儿时常买吃食玩物给他,见到彭嘴儿,笑着叫道:“彭二伯!”

  chūn惜忙嘘住栋儿,抬头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偷偷跟着武翘来的。”

  两人四目相对,又说不出话。

  半晌,彭嘴儿才问道:“我若有钱了,你愿不愿嫁我?”

  chūn惜先是一愣,怔了片刻,眼睛开始泛cháo,轻声道:“你没钱,我也只愿嫁你。”

  “真的?”一阵暖热从心底直冲上头顶,彭嘴儿油了十几年的嘴忽然涩住,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向前走了半步,忽又顿住,双手想要伸出,却只动了动,便僵在那里。半晌,他才小心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这时,chūn惜已平静下来,她轻声问道:“去哪里?”

  “离开京城,走远一些,到外路州去。”

  “我得带着栋儿。”

  “那当然,我也爱这孩子。”

  “什么时候走?”

  “最好现在就走。”

  彭嘴儿带着chūn惜母子偷偷翻墙逃离了船坞,走到岸边,他才发觉自己太冒失。

  这时天已黑了,带着chūn惜母子去哪里是好?他袋里只有一百多文钱,住店都不够,何况也不敢去住店。客船一定是没有了,雇车马又怕人看到。

  饽哥jiāo给他的香袋没有带在身上,那对耳朵已经烂臭,但他不知来历,不敢丢掉,包了几层油纸,藏在自己chuáng下一个小坛子里。那颗珠子怕丢了,也藏在卧房墙角的一个dòng里。

  要离开京城,至少得有些钱才好,那珠子不是凡常之物,至少半年之内不能拿出去卖。他这几年每天说书挣的钱,除开食费和房费,剩不下几个,只攒了五六贯。有个百十贯钱,才好在他乡安家立业。

  他心里烦躁,却不敢露给chūn惜,心想,至少今晚得找个安稳地方安置chūn惜母子。

  他忽然想到鲁膀子,来京城几年,他并没有jiāo到什么朋友,只有鲁膀子xing子有些慡直,又爱听彭嘴儿说些古话,两个人时常喝点酒,jiāoqíng还算厚,人也大致靠得住。鲁膀子家不敢去,在他船上躲一两天应该不妨碍。

  于是他低声对chūn惜说:“今晚你们母子得委屈一下,我去找个朋友,你们在他船上将就一晚,明天再商量去处。”

  “好。”夜色中看不清chūn惜的脸,但声音里似乎微微带着些欢悦。

  彭嘴儿心里又一阵暖,没想到自己竟能和chūn惜肩并肩站得这么近,更没想到她的心和自己的心能合到一处。

  天上飘起细雨,彭嘴儿后悔没带把伞出来,他忙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chūn惜:“你们娘俩先在这树下等一等,我去寻那朋友,让他划船来这里接你们。”

  “你也要淋湿。”chūn惜不肯要那外衣。

  彭嘴儿执意塞给她,临走时本想告诉她康潜的死讯,但又怕另生枝节,便忍住没说,转身大步望东水门跑去。

  许久没有跑过了,他却丝毫不觉得累,反倒觉得畅快无比,地上渐渐湿滑,他连摔了几跤,却都立即爬起来,笑着继续跑。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虹桥,他先去看鲁膀子的船,那船泊在岸边,一根缆绳拴在柳树根。船里并没有人。他转身又向鲁膀子家快步走去,没走多远,却见前面两个黑影急忙忙走了过来。走近之后,才发现竟是鲁膀子夫妇,他们身上各背着一个大包袱。

  “鲁兄弟?”

  “彭二哥?”鲁膀子声音有些慌张。

  “你们这是?”

  “我们……”鲁膀子支吾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

  “跟哥哥我还支吾什么?实话跟你说,我也有桩麻烦,所以才来找你们。”

  “哦?那去船上说。”

  三人上了船,钻进船篷,鲁膀子却不肯点灯。

  “我先说我的——”彭嘴儿见他们迟迟不肯开口,便道,“以前哥哥跟你说过,我相中了一个女子,她父母却嫌我穷,把她嫁给了别人。那女子刚跟我逃了出来,我想求鲁兄弟一件事,用船把我们送离开封府界,我们再搭其他的船走。”

  “哥哥啊,我们也惹了桩麻烦,正要逃走呢。”

  “哦?什么麻烦?”

  “麻烦太大,这一时半时也说不清楚,总归被个闲人捅破了,得尽快逃走。”

  “你们就划着这船走?不怕下游锁头关口盘查?”

  “走旱路也不稳便,更容易被人看见。”

  “这样冒冒失失乱撞不是办法,既然我们都要逃,那就做个难兄难弟,力气使到一处。我有个主意——这汴河盘查严,五丈河却要松得多,既然你们已经被人发觉,这两天一定缉捕得紧,不如来个虚实之计。先躲起来,却不离开京城,让官府的人觉着你们已经逃离了京城,过个两三天,自然会松懈下来,那时我们再一起从五丈河逃走。”

  “躲到哪里?”

  “五丈河下游有一片河湾,十分僻静,除了过往船只,难得有人去那里。那河湾里有个水道,原是灌田开的沟渠,现今那一片田地被官家占来修艮岳园林,那沟渠被填了,只剩入河的一小段,刚好能停得下你这只船,两边糙木又深,藏在那里,决计不会有人发觉。”

  鲁膀子夫妇听从了彭嘴儿,将船划到五丈河,接了chūn惜母子,一起躲到了东边河湾的那个水道里。

  他们不敢点灯,黑暗中彭嘴儿看不清chūn惜,便再三jiāo代了鲁膀子夫妇,让他们好生照看chūn惜母子,这才告别离开,摸黑赶忙往小横桥家中。

  一路上,他都念着chūn惜,简直做梦一般。

  第十五章 逃

  志可克气。气胜志,则愦乱矣。——程颢

  饽哥在老huáng小篷船的舱板下整整躲了一天。

  等四周安静下来,透过板fèng见天色也已经昏黑,他这才小心爬了出来,手脚早已僵麻,趴在船板上舒动了好一阵,才勉qiáng能站起来,他不敢耽搁,qiáng挣着下了船,四下没人,他忙沿着河岸往东边赶去,去见小韭。

  起初彭嘴儿找他商议偷换香袋时,他顿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三把钥匙,一把门、一把柜子、一把木匣。三把钥匙他一直藏着,藏在自己chuáng脚的一个墙dòng里,藏了整整十五年,谁都不知道。

  当年,父亲的尸身被水冲走,始终没有找到,这三把钥匙于他而言,就如父亲的骨骼一般,是一个留念,从没想过要用到它们。

  彭嘴儿说借机整治他后母,他心里想到的,却是终于可以报父仇了。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他亲眼目睹后母将父亲推进了河里。

  当年父亲续娶了这个后母进来后,他便被后母随时随地冷冷盯着,每日每夜、满身满心不自在,每天最盼的是晚间父亲回来,摸摸他的头,朝他笑笑。不管父亲多晚回来,他都等着。

  那天晚上下起大雨,他知道父亲就在河对岸的章七郎酒栈夜赌,想去给父亲送把伞,但伞在正屋里,后母见了一定不许。他只能在自己屋里趴在窗边,把窗户撑开一条fèng,在黑暗中朝外望着等父亲。

  当时弟弟孙圆已经睡着了,他听到开门声,以为父亲回来了,一边纳闷自己竟然没看到,一边赶忙蹬上鞋出去看——父亲并没回来,后母也不在正屋,桌上的油灯仍亮着,门关着,却没闩上。他推开门,见漆黑大雨中一盏灯笼光,似乎是后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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