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路跑到第二甜水巷,果然见弟弟孙圆在吴虫虫的chūn棠院门前踅来踅去,自然是没有钱,进不去。他走过去取出那块旧银递给孙圆,说自己找到了一个藏银子的秘dòng,孙圆一听眼睛顿时亮了,马上要跟他再去多取些,他已经盘算好,得让孙圆先进chūn棠院见过吴虫虫,好留个凭证,替自己开脱嫌疑。便让孙圆先进去坐坐,一个时辰后在烂柯寺碰头。
饽哥先去取了饼笼,才慢慢走到烂柯寺,等了一阵,孙圆果然赶来了。
饽哥引着孙圆绕到烂柯寺后面,走半里地,有一大片荒宅,曾是一个大族的宅院,多年前那族人得了怪疾,死了大半,请了道士来看,说是有凶煞,剩下的全都搬走,那宅院卖也卖不出去,就荒在那里。饽哥少年时曾和墨儿、孙圆等伙伴来这里玩耍过。
他们走到那院子后面,庭中荒糙丛生,庭中央有口井,已经枯了。
走到井边,饽哥说:“那块银子就是从这井里找到的,还有不少,我当时害怕,没敢多拿。”
孙圆有些害怕:“你怎么下去的?”
“那天我是把绳子拴在旁边这棵树上,今天我们两个人,就不必拴了,你下去,我在上面拽着——”饽哥取出了绳子。
“我不敢,哥,还是你下去——”
“我已经下过一回了,这次该你。你若不下去,咱们就回去。”
“那好——”
孙圆看着机灵,其实有些傻,又一直有些怕饽哥,只得将绳子系在腰上,爬上了井沿:“哥,你一定要抓牢……”
“放心。”
饽哥慢慢把孙圆坠下去,等孙圆到了井底,在下面摇了摇绳子,饽哥心一横,手一松,将那根绳子抛进了井里。井底顿时传来孙圆的怪叫,饽哥心里忽然不忍,孙圆从小其实一直都爱跟着他,说什么都听,他们其实是一对好兄弟……想到此,他眼中顿时涌出泪来,但想想父亲被害的那个雨夜,他又咬咬牙,擦掉眼泪,扛起饼笼,离开了那片荒宅。
后母杀了他的父亲,他也要杀了后母的儿子,让她尝一尝亲人被害的滋味。
听到康游的声音,彭嘴儿心里猛地一颤,这些天所有心血顷刻间全都白费。
他慌忙望向chūn惜,chūn惜的脸也煞白,栋儿听到他二叔的声音,张口要叫,chūn惜忙伸出手捂住栋儿的嘴。鲁膀子夫妇和小韭也都瞪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
康游叫了两声后,跳上了船板,彭嘴儿知道康游是个武人,自己万万斗不过,只能等着康游掀开帘子,将chūn惜从自己身边抢走。
不成!没有chūn惜,我也不必再活!
他从腰间抽出准备好的一把短刀,拔出刀鞘,攥紧了刀柄,等着康游掀帘进来。然而,康游并没有进来,站在船头说:“嫂嫂,请带栋儿出来吧。”听那声音,竟像是背对着船舱。
chūn惜望了彭嘴儿一眼,小声道:“叔叔……稍等……”边说边望着彭嘴儿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彭嘴儿动手。
彭嘴儿不知道康游为何要背对船舱,但chūn惜既然这么暗示,自己还疑虑什么?他攥紧短刀,悄悄起身,轻轻掀开帘子,康游果然背身而立。他不再犹豫,抓紧了刀向康游背上狠狠刺去。
刀刺进去了,刺得很深,应该是肺的位置。康游猛地一颤,随后像顿住了一般。这时彭嘴儿已忘记了慌怕,他猛地想起弟弟彭针儿曾说,刀刺在人身上,若不拔出刀,人未必会死。于是他又猛一用力,拔出了刀,血顿时飞she而出,溅了他一身。康游转过身,瞪着眼看着他,他惊得几乎昏过去,但康游随即摔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彭嘴儿喘着粗气,觉得自己的头脸血脉胀得像是要爆开一般,他望着船板上的康游,不住念着:怨不得我,是你自找;怨不得我,是你自找……这时,船舱里猛地传出一声尖叫,是小韭。
随即一阵悉率声、咚咚声,小韭从船舱那头跑了出去,跳到岸上,一边哭一边向西边跑去。
彭嘴儿被她的动静惊醒,见小韭的身影迅速隐入漆黑,只听见哭声不断远去。
“你不能走!”彭嘴儿忙也跳下船,追了过去。
第十六章 杀
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柔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周敦颐饽哥一边跑一边寻找着灯光,不知道彭嘴儿说的那只船停在哪里。
无论如何,今晚就能离开这里,丢下后母一个人,看她怎么过!
自从后母盲了之后,家里几乎所有事qíng都是饽哥做,即便这样,后母也从来没有好好朝他笑过一次。这几天,看着后母为孙圆焦虑啼哭,饽哥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当年父亲被推下水后,他在家里连哭都不敢哭,想父亲时,只能远远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一场。
想到后母那双盲眼,饽哥心里忽然冒出一丝内疚,后母是为了救自己才弄瞎了双眼。但他迅即挥掉这个念头,狠狠问道:父亲一条命和她一双眼睛比,哪个重?
他不再乱想,继续往前跑,天太黑,岸边路又不平,跑得跌跌绊绊,又跑了一阵,眼前亮出一点灯光,是了,就是那只船!他忙加快了速度。
但没跑多久,前面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阵叫声,女孩子的声音,是小韭!
那叫声十分惊慌,小韭怎么了?
他慌起来,拼命往前奔去,一不留神猛地摔倒在地上,疼得涌出泪来,但前面又传来小韭的惊叫,他忙爬起来,忍着痛,瘸拐着尽力往前赶去,前面小韭哭叫起来,似乎是在和人争扯。
那灯光终于越来越近,渐渐能辨清那只船了。但小韭的声音却在前面漆黑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跑了一阵,他终于看到了一团身影,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个是小韭,另一个似乎是彭嘴儿,两个人扭挣着往船边靠近。
两人身影接近船头的灯光时,饽哥才辨认出来:小韭似乎不肯上船,彭嘴儿硬拽着她,想往船上拉。小韭一直在哭喊。两人争扯了一会儿,小韭忽然挣脱,转身往饽哥这个方向跑来,彭嘴儿忙又追了上去。
饽哥仍不明白究竟是为何,但已没有余力去想,唯有拼命前奔。
终于,他渐渐接近了,依稀能辨出小韭正快步朝自己奔来,但这时彭嘴儿也已经追上小韭,小韭又被拽住,仍在哭叫着挣扎,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停住,也不再喊叫。
饽哥心里涌起一阵惊恐,疯了一样奔过去,走近时,见彭嘴儿喘着粗气呆呆站着,小韭却倒在地上。饽哥扑跪到小韭身旁,小韭一动不动,他伸出手去摇,仍没有回应。
小韭死了?!
他忙抬头望向彭嘴儿,彭嘴儿张着双手,看不清脸,但隐微船灯映照下,神色十分惶恐。
饽哥又低头望向黑影中的小韭,仍一动不动。一年多来,他一直偷偷盼着能牵一牵小韭的手,摸一摸这娇小的身子。然而此刻,他却空张着两只手,不敢再碰小韭的身子。
一股悲怒火一般从心底蹿出,化成一声嘶喊,简直要将心劈裂。他猛地抽出自己带的短刀,又嘶喊了一声,站起身就朝彭嘴儿戳去。彭嘴儿还在发愣,刀尖刺进他的腹部。饽哥却已经疯了一般,拔出刀又继续猛扎,一刀又一刀……夜太黑,墨儿骑着马不敢跑得太快,也不知道饽哥、彭嘴儿究竟逃往了哪里,只能依着武翔所言,一路往东追。
彭嘴儿拐带了chūn惜,饽哥又有小韭,几人要想离开,走水路最稳便。于是他便沿着河岸搜寻。五丈河上船只平日就远少于汴河,又多是京东路的粮船,眼下还没到运粮时节,再加上是夜晚,河面上只看到几只夜泊的货船。只亮着微弱灯光,彭嘴儿应该不会藏身在这些船里等人来捉。
墨儿又往下游行了一段,过了官家船坞后,四周越发漆黑寂静,河面上更看不到船影。他想,饽哥从艄公老huáng的船舱里爬出来后,带着两锭银铤去和彭嘴儿会合,彭嘴儿自然会选僻静的地方等着。墨儿便继续驱马往下游寻去。
又行了一段,前面亮出了一点灯光,他忙驱马加速,往灯光处奔去。奔了一阵,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嘶喊,又像哭又像骂,似乎是饽哥的声音。
等他奔近时,见一个汉子提着盏灯笼站在小径旁,竟是汴河艄公鲁膀子,他身旁站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孩童,其中一个妇人是鲁膀子的媳妇阿葱,另一个面容姣好,用双臂将那孩童揽在怀里,应该正是康潜的妻儿。灯光映照之下,三个人都脸色苍白,一起惊望着地上,墨儿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暗影中一个年轻后生弓着背跪在地上,垂头呜咽哭泣,是饽哥。而饽哥身边,似乎躺着两个人,都不动弹。
墨儿忙跳下马,奔了过去,才看清地上躺的是彭嘴儿和小韭。小韭一动不动,彭嘴儿则满胸满腹都是伤口,血水将整个前襟几乎浸遍。饽哥右手边地上掉了把短刀,似乎沾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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