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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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你要撵谁?”那孩童。

  “撵那头混驴!走,跟奶奶去汪婆婆家。”

  屋外再无人声,只听见盆罐挪动、菜刀剁响的声音。

  他们方才在说我?不对,是说她的丈夫。

  难怪她问我“好些没有”时,神qíng有些冷淡,还有些厌弃。看来她丈夫不是个贤良之人。

  何涣心中升起一阵恻隐惋惜之qíng,但随即又自嘲道:她丈夫好坏与你何gān?赶快想明白,你为何会在这里?他们为何把你错认作那个丈夫?那个丈夫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何涣xing子虽然有些慢,但做事却很少拖延。

  从小祖父就时常教导他,凡事莫慌更莫急,功夫到处自然成。祖父一生为官,清廉宽和,富贵不忘贫贱时。唯一悔处,是顾虑太多,虽然升任宰相,一生却未能有大建树。因此,他又教导何涣:贵在决断,切莫优柔。

  这一慢、一断,何涣一直记在心里,以此自励。成年后,他渐渐明白,其实慢才能断。唯有先慢思,才能想得周详深切;想得周详深切了,才能有通透确然之见;有了通透确然之见,自然会生出坚定不移之断。

  不过,面对阿慈,他却只有慢,再无断。

  躺在阿慈家的chuáng上,他反复思虑,既然他们祖孙三个都将我误认为是他家的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和那人生得极像。虽然这实在太过巧合,但世间万万人,总会有两个长相相似者,只是大多未能得遇。

  至于他为何躺到他家chuáng上,恐怕就不是巧合了。他记得自己是在独乐冈和朋友赏雪饮酒,自己去上茅厕,后面似乎来了个人,随即脑后一痛,便不省人事。自己头脸会受伤,必定是身后那人所为,那个人恐怕正是阿慈的丈夫——和自己长相极似之人。他之所以打破我的头脸,是为了蒙混。两人就算生得再像,亲近之人还是能辨认得出,但头脸受伤之后,再亲之人,也难分辨。嘴唇肿痛,也无法自辩。腿也被砸伤,即便想去寻他,也动不得。

  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身份,我的身份。

  看这屋子和他们母子衣着,他家虽不至于贫寒,但也只是平常小户,而我,则是丞相之孙,身居广宅,虽然祖父将多半家产都置成义田,用来救济亲族,但比起他家,仍然富足百十倍。

  听外面那老妇人的话语,阿慈的丈夫平日定是好吃懒做之人。他恐怕正是看中我的家世,又偏巧长相极似,所以用了这个调换之计。他要瞒过齐全夫妇和其他护院家人,恐怕也要将头脸弄伤……想到这里,何涣心中一寒,脊背发冷。

  但他随即想到,这人还算没有恶极,否则,他无须打破我的头脸,只要杀了我,将尸体掩埋到无人去处,就能安然去做何涣。或许他还有些人心,再或者有些胆怯,至少没有夺去我的xing命,还算万幸。

  不过,他难道不怕我去找他?

  他或许已经想好了对策吧。

  那么我该怎么办?立即回家去!趁他还没有做稳我。

  他忙爬起身,但头一阵晕痛,腿也刺痛钻心,险些摔下chuáng去。他qiáng咬着牙,挣扎着坐起来,缓了一阵,才慢慢伸腿下去找鞋子,刚费力触到鞋子,阿慈进来了。

  “你做什么?”阿慈话语虽关切,神qíng仍淡而冷。

  “我……”何涣张开仍肿的嘴唇,却吐字含糊。

  “葛大夫说这两天别乱动,你要解手吗?”

  何涣慌忙摇头,想说“不”,肿嘴发出来却是“勿”。这两天自己都躺在chuáng上,难道解手都是……他心头狂跳,脸顿时涨红。偷瞧了阿慈一眼,阿慈脸上却仍淡静,轻步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那还是躺下吧。”

  微凉细柔的手指一触到何涣,何涣顿时没了丝毫气力,老老实实重又躺了下来,眼却始终望着阿慈。阿慈也望了他一眼,随即侧坐在chuáng边,目光似怜似怨,看她侧脸和身子都如此纤瘦,何涣心里顿时涌起惜护之qíng,忽然不愿说破自己身份,只愿做她丈夫,好好怜她护她。

  这种心qíng从未有过。

  他自幼读书习礼,又喜欢独自想事,很少和其他孩童玩闹。年纪稍长,连亲族中的堂表姊妹们也难得亲近。进了学之后,更未接近过其他女子。来到京城,偶尔也会被同学邀去坊院里吃酒寻欢,那些歌女艺jì,虽然也有色艺俱佳、清丽出众的,但他一来拘谨腼腆,不像同学那般能尽意嬉闹调笑,二来心里总是有些拒意,那等女子毕竟是为钱赔笑,难得见到真qíng谊。

  说起来,除祖母、母亲和仆妇外,阿慈是他至今走得最近的一个女子,近到长大后连母亲都不曾这样过。何况眼前的阿慈,如此素净清柔,如一波波chūn水,不断将他的心融化。

  就让她丈夫去做何涣吧,我来做他。

  那个身份,并没有多少可留恋处,相反,自己苦苦求学,不就是一直不愿活在祖父荫翳之下,想凭自身之力,建一番功业?这个家贫寒一些,但这有什么?何况我照旧可以读书应举,功名利禄并非什么难事。至于家人,眼下亲人只剩了祖母和母亲,想必阿慈的丈夫不敢连这也去夺,等我入了仕途,接她们来同住,好好孝敬就是了。

  想通之后,他顿时释然,不由得露出笑来。阿慈似乎觉察,回头望了他一眼,碰到他的目光,一阵轻羞,面颊又泛起红晕,慌忙扭过头。正好这时,门外传来蓝婆的声音:“葛大夫来啦!”阿慈忙站起身。

  何涣心里一颤,他很怕见这葛大夫。之前,葛大夫来过几次。上一次来时,何涣的眼睛才能看清东西,他见葛大夫望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探查的意思,难道葛大夫发觉他是假身?

  葛大夫走进门来,脸上带着些笑,先朝阿慈点了点头,阿慈忙让出了chuáng边空地。葛大夫走到何涣身边:“这两天如何?”

  何涣不敢答言,只含糊应了一声,盯着葛大夫的眼睛,葛大夫目光中似乎没有上一次的探查,只是寻常大夫看病的眼神,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他这才放了心。

  第六章 豉酱qíng

  二气jiāo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周敦颐何涣等着天黑,心里又盼又怕。

  他知道天黑阿慈就会来这屋里,睡到这张chuáng上。前几天他眼肿不能视物,头又昏沉,只感到有人晚间睡在身旁,并没余力去在意。今天,他已完全清醒。

  他躺在chuáng上,不时qiáng睁着眼,去望后窗的天光。好不容易挨到huáng昏,霞光将屋内映得一派金红,原本俭素的小屋,这时竟显出异样的幻丽,比他家中大厅大房更多了几分暖亮。

  阿慈迎着霞光走了进来,仍端着一碗热粥,竟像是画中的观音大士一般,浑身罩着层光晕。她又侧身坐在chuáng边,只看了何涣一眼,便低眉垂目,轻手舀了一匙粥,送到何涣嘴边。何涣不敢多望多想,赶忙张嘴,粥是咸的,里面有ròu,还有菜。这两天他一直吃的素粥,猛沾到荤,胃像是欢然醒来一般,一口便吞了那匙粥,肠管里发出一阵咕噜怪响。屋中极静,声音极响,他羞窘无比,阿慈却笑了,如莲花湛然开启,他顿时醉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婶婶——”

  蓝婆笑着道:“阿缃?朱阁?快进来!快进来!”

  随后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伯母,听说丁旦病了?”

  丁旦?何涣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蓝婆声音却随即冷下来:“病得太轻!”

  那男子笑着说:“我去看看他。”

  一对年轻夫妇走了进来,衣着皆鲜明,容貌都出众。

  阿慈已放下粥碗,迎了上去,那个阿缃牵住阿慈的手一起走到chuáng边,一见何涣,立即惊叫起来:“天喽,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朱阁也凑近来看,叹道:“唉,这是怎么弄的?”

  冷缃皱眉撇嘴道:“自然是被人打的。又出去赌输了是不是?唉,我说丁哥哥,你不能再这么了呀,原说你靠得住,才招你进来,现在反倒是你在勒啃他们祖孙。”

  朱阁也劝道:“阿旦,以后就歇手吧,再这么下去可不成。”

  两人轮番劝着,何涣只得勉qiáng笑着,听一句含糊应一声。好不容易,两人才停了嘴,一起告别出去了。

  何涣躺在那里想:原来她丈夫叫丁旦,是个赌棍。

  他又是不平,又是叹息,其间还杂着些庆幸。胡乱想着,不觉间,房中已暗,夜色已浓,阿慈擎着盏油灯走了进来。

  终于等到这时刻,何涣不由得大声咽了口口水,又急忙用咳嗽掩住。阿慈却似乎并未在意,她来到chuáng边,将油灯轻轻搁在chuáng头的桌上。背对着何涣,脱掉了外衣,露出底下贴身的白汗衫。何涣忙闭住眼,不敢再看,将身子向chuáng里挪了挪。他听到阿慈又在褪去裙子,搭到桌边椅背上,而后走过来,轻手将他身上的被子理了理。何涣一直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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