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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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慈chuī灭了油灯,掀开被子,躺到了他身侧,清咳了一声,之后便只有细微呼吸声,也许累了,很快便已入睡。

  何涣全身紧绷,丝毫不敢动弹,漆黑寂静中,听着阿慈细微的鼻息,隐隐嗅到一缕体香。他的双手都放在胸前,手肘微微触到阿慈的肌肤,格外细柔温软。阿慈却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静静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阿慈的鼻息越来越绵细均匀,应是睡深了。何涣身体内猛地涌起一股热流,他将右肘向阿慈身体微微凑近了半毫,真切感到阿慈的肌肤,绵柔温热,他的心狂跳起来。

  不!他忙在心里喝止自己——万万不能存苟且之心!

  但……她以为我是她丈夫……

  不!你并非她丈夫。她若知道真相,一定会吓到,甚至将你告到官府……不成!成!不成!成……

  两种心思如两个仇人一般,在他心里扭打jiāo战,让他心如火烧,身子却又不敢稍微动弹。只有不住默念《论语》中四非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觉得不够,又添了两条“非礼勿思,非礼勿yù”,翻来覆去警告自己,煎熬了一夜,直到筋疲力尽,才昏然睡去……开始,何涣还盼着夜晚,现在夜晚成了煎熬。

  每当阿慈脱衣上chuáng,他便如同犯了重罪,被罚酷刑,身子一点都不敢动,心里却火烧油煎,万般难挨。

  我不可如此欺瞒于她,我得将实qíng告诉她!夜里他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到了天明,一看到阿慈的冰玉一般的脸,便丧了全部勇气,既不舍不愿,更怕惊吓到阿慈。然而,阿慈终于还是发觉了。

  躺养了十来天后,他头脸的伤渐渐痊愈,虽然阿慈不太看他的脸,但目光偶尔扫过时,开始停顿,并未露出些纳闷。有天天气晴暖,阿慈端了盆热水进来,拧了一把帕子,伸手要解开他的上衣,看来是要给他擦身子。他猛然想起自己锁骨上有颗痣,阿慈的丈夫丁旦定然不会有。他吓得身子忙往后缩,阿慈有些诧异,抬眼望向他,他更加惶愧,脸顿时红了。

  阿慈越发纳闷,盯着他看了一阵,但并没察觉什么,便又低下头,伸手轻轻撩开他的前襟,他再不敢动,只能听之任之。果然——阿慈低低惊呼了一声,身子一颤,手里的帕子掉落在他胸口,随即,急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满脸惊怕。

  何涣心里顿时冰冷,但也随即释然,他鼓了一阵勇气,又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我不是你丈夫……”

  阿慈眼中一惊,在他身上慌乱扫视,良久才轻声问道:“你是谁?”声音有些发颤。

  “我叫何涣,那天在独乐冈被你丈夫打伤,换了身份……”

  阿慈眼中闪过一阵悲怒。

  “我并非有意要欺瞒你,那天你丈夫是从后面偷袭,我并没有看到他。醒来后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想明白后,本要说,但嘴肿着,说不出话来,这两天能说话了,却又怕惊到你,因此始终不敢说……”

  阿慈身子一直颤着,听到后来,眼中滚下泪来,她忙伸手擦掉眼泪,低头转身,疾步出去了。

  何涣躺在chuáng上,怔怔望着幽暗空门,心中不知是悔,是怅,还是释然。

  呆卧在chuáng上,他正在忐忑思虑,那个老妇人急匆匆赶了进来,是阿慈的婆婆蓝氏,这一阵她曾进来取过几次东西,却根本未看过何涣一眼。

  这时蓝婆却圆瞪着一双老眼,满是惊怒:“你是谁?!”

  “在下……在下名叫何涣,是府学学生。”

  “你好大的胆子!读的那些书全读到猪肠子里去了?竟敢装头扮脑,混到我家里来?”

  “老伯母恕罪,在下绝非有意欺瞒!”何涣忙坐起身子。

  “呸!”一口唾沫喷到何涣脸上,何涣却不敢去擦,蓝婆伸出皴皱的老指指着他的鼻子,大声痛骂,“到这时候了,你还装出个竹筒样儿来混赖?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这就走……”何涣忙翻身要下chuáng,腿伤未愈,疼得一抽。

  “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臭气都没散,就想走?”

  “依伯母之见,该当如何?”何涣正挣着要下chuáng,只得顿住。

  “你这等泼赖货,欺负我孤儿寡妇,抓你到官府,打断你腿,揭了你皮,发配三千里外,都抵不了你这罪过!”

  何涣吓得全身发软,忙连声求告:“伯母,我真的并非有意欺瞒,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受了伤,醒来就躺在你家chuáng上。据我猜测,恐怕是你家女婿将我弄成这个样子……”

  “什么?”蓝婆顿时惊住,瞪着他,半晌才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恐怕是贪图我家门第家业。”

  “门第家业?你究竟什么来路?”

  何涣犹豫起来,他不愿说出家世,但若不说,恐怕难让蓝婆消气,便只得实言:“我家住在金顺坊嘉会苑。”

  “嘉会苑?何丞相是你的……”

  “祖父。”

  蓝婆眼睛睁得更大。

  “伯母若不信在下,可以去嘉会苑瞧一瞧,你女婿应该正住在那里扮我。”

  “好,我这就去!反正你也逃不掉。”

  下午,蓝婆回来了,何涣忙又坐起身子。

  蓝婆满眼惊疑愁闷:“那烂赌货果然在嘉会苑,我见他走出门来,虽然装出个富贵样儿,但那贱赖气几世也脱不掉。他那狗友胡涉儿也跟在身边。我向看门的打问,说他家公子前一阵头脸也受了伤,才刚刚好些……”

  何涣虽然早已料到,但真的听到,仍然浑身一寒,像是被人猛地丢进了yīn沟枯井里,用烂叶掩埋了一般。

  蓝婆望着他,竟有些同qíng:“不能让这烂赌货这么便宜就得计,我去找人来抬着你,咱们一起去告官!”

  何涣正要点头,心里却随即升起一丝不舍,不舍这贫寒但轻松无重负之身份,更不舍……阿慈……蓝婆催道:“喂!你还犹豫什么?你堂堂宰相之孙,还怕他?其他的你不必担心,我已经问过媳妇了,你并没有玷污她的清白。”

  “但……毕竟我与她同……同chuáng了这许多天……一旦告官,她的名节恐怕……”

  蓝婆一听,也踌躇起来,气叹道:“唉,这倒也是……我这媳妇命太苦,怎么偏偏尽遇上这些繁难……这可怎么才好?”

  何涣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她若是……若是不厌烦我……”

  蓝婆一惊:“你是说?”

  何涣抬起眼,快快说出心中所想:“我愿娶她为妻!”

  “这怎么成?”

  “只看她,若她愿意……”

  蓝婆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话说出口后,何涣也觉着有些冒失,自己和阿慈毕竟只相处了十来天,又没有说过话,是否自己一时qíng迷,过于仓促?

  自那天说出真相,阿慈再没进来过。何涣正好摒除杂念,躺在chuáng上,反复思量,想起祖父所教的观人之术。祖父由一介布衣书生,最终升至宰相,一生阅人无数。致仕归乡后,他曾向何涣讲起如何观人,他说:“静时难查人,观人观两动,一是眼动,二是身动。”

  眼动是目光闪动之时,有急有缓,有冷有热,有硬有柔,以适中为上。但人总有偏移,极难适中,因此,以不过度为宜。目光动得过急,则是心浮气躁;过缓,是yīn滞迟钝;过冷,是心狠意窄;过热,是狂bào猛厉;过硬,是冷心酷肠;过柔,是懦弱庸怯。

  至于身动,是举止。急缓,软硬,与眼动同。另外还有轻重之别。举止动作过重的人,xing蛮横,多任xing,难持久,易突变;而过轻的人,xing狡黠,善隐匿,多伪态,难深jiāo。

  何涣以祖父的观人法仔细度量阿慈,阿慈当是轻、缓、柔、冷之人。

  她的轻,绝非轻浮,也非隐伪,只是多了些小心,不愿惊动他人。

  她的缓,并非迟钝,除小心外,更因天xing淡静,不愿急躁。

  她的柔,不是柔懦,而是出自女子温柔xingqíng。

  她的冷,乍看似如冰霜,但绝不是冷心硬肠之人,看她这些天照料自己,丈夫虽然令她寒心,她却不忍置之不顾,换药喂饭时,再不qíng愿,也仍旧细心周至。

  这样一衡量,何涣心中顿时豁然:我绝非只贪图她的样貌容色,更是爱她的xingqíng品格。

  至于门第身世,世间择婿择妻,无非看重富贵二字,对我家而言,这两个字值得了什么?我只需看重她的人,只求个一心一意、相伴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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