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当警察多长时间了?”
“六,七年了。”我算了算:“我高中毕业以后读了警校,在警校呆了三年……算起来差不多七年了。”
“你二十八岁了?”他微微有点诧异。
“我看上去不象二十八岁吗?”我嘿嘿一笑:“我知道我有点显老,谁叫生活压力大呢。”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好年轻,象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这么说让我实在有点不乐意。说谁谁谁看起来年轻的话,一般qíng况下是对女人和那种扭住青chūn不放手的老头子说的。
“我倒不觉得。”我深沉的说:“我倒是觉得自己看上去挺成熟的。别人都说我看上去至少四十靠边儿了。”
他也不和我争辩,换了个话题:“今天和你一起来我办公室的那位女警官,是你的女朋友?”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是个美人。”他耸耸肩:“除了电影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警官。”
有个念头在我心里一动。莫非他看上琉璃了?
这小子八成是想在我这里探听点琉璃的消息。难怪找借口把我叫出来。
“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呢。”他接着说:“你们看上去挺般配的。”
“琉璃,她还没jiāo男朋友。”我说:“象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自然追求者众。不过她是个纯洁的好女孩,不会随随便便与人jiāo往。”
我是在暗示他,如果有兴趣,就要抓紧啊!人家可是俏货不怕没人要。
这时我们要的生菜沙律已经上来了。
我把叉子拿起来,从右手递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
我实在搞不清楚哪边刀哪边叉,只好偷望一眼程明。
他用一只手拿着叉,右手,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生菜了。我立刻有样学样,也用右手抓住叉子,叉起生菜往嘴里送。
吃了一口我就皱起眉头。我实在不喜欢吃生的东西。我又不是一只兔子,喜欢生吃胡萝卜。
程明倒是大口大口吃得很好。
我索xing放下叉子,点了一根烟。
“你倒很喜欢吃这玩意儿。”我说。
“喜欢说不上。”他回答:“只是习惯了。有一段时期我什么都不吃,天天吃这些东西。”
“为什么?”
“减肥啊。”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差点没笑出声:“减肥?”
“我在大学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的蓝球,毕业后停止了运动,肥ròu一下子就堆出来了。后来我报名参加了健身俱乐部,再配合饮食,好不容易才变回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坦率让我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既然李信如是你的好朋友,他遇害了,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难过?”我也决定坦诚一点。所以开门见山的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他微笑着说。
“你说过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律师。所谓同行是冤家。他是你的qiáng劲对手吧?”
“算是吧。”
“从前念书的时候呢?你们也是对手吗?”
“你想说什么?”
他放下叉子,不紧不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从前念书的时候,李信如是个怎样的人呢?”我改变了一下问题。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几乎有一种错觉,他的眼光疏离起来。有一种很遥远的神qíng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很聪明,很优秀,很受女孩子欢迎,全身都充满着年轻人的热qíng和野心。”他回想着,但又一笑:“十八九岁的时候,谁不是这样呢。”
“你那时和他是朋友吗?”
“是的。”
“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把自己和他做过比较吗?”
他想了想:“我不敢说完全没有。”
“有那么出色的朋友,会觉得有压力吗?”
“不会。”他说:“我会觉得很骄傲。”
“为什么?”
他坦然的说:“因为我也很出色。”
谈话中断了。
侍者送上龙虾汤,很及时的掩盖了我一时无语的窘态。
“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他拿起红酒喝了一口:“这样的推理我也很拿手。”
然后他侃侃而谈。
“李信如和我是好朋友,但我们同时也是对手。对不对?也许这种qíng结在我们大学时代就已经坦下yīn影。我折服于他的才能与光华,所以和他成为了朋友。但是他的出色也让我产生了某种自卑的yīn影,这种yīn影深深的埋藏在我们的友qíng之下,成为某种危机。然后工作以后,各方面的利益冲突更qiáng烈了,也许我会在某种利益的驱使下,始于青年时代的自卑感转化为杀人的动机。你说对不对?”
他的从容与自信让我语塞。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是在和本市一位属于顶尖级的律师谈话。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为了铲除自己事业之路上的绊脚石,那么杀李信如就好了,为什么我要杀周洁洁呢?我没有理由杀她。”
“如果并不是为了事业,而是因为……”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因为qíng杀呢?”
“qíng杀?”
“也许你根本也是周洁洁的仰慕者之一,”我说:“但是李信如捷足先登了?或者周洁洁本来与你有染,但是却移qíng别恋李信如,这些,都可以构成杀人的动机。”
他刚刚喝了一口汤,几乎被呛到。
“我实在很佩服你的想像力。”他忍俊不禁的笑着说:“不过,要是你再多了解我一点,很快你就会发现,我绝不是会为了女人而杀人的男人。”他悠然自得的说:“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值得男人这么做。”
“但是这么做的男人偏偏很多。”
“是,我也接过一些这类型的案子。”他说:“所以我很理解你的想法和心qíng。你们必须怀疑每一个人。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嫌疑犯,因为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杀人动机。”
“再微小的动机,有时都会引发一场谋杀。”我回答:“我经手过的谋杀案里,有时杀人的动机实在微不足道,甚至荒唐得可笑。但它们确实发生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
“我同意。”
炸蠔送上来了。他用刀切下一块外表呈金huáng色的蠔ròu,沾了点白色的酱汁后送进口里。
“只是我的杀人动机,是你一厢qíng愿的推理出来的。”他说:“我虽然对你的立场表示理解,不过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怀疑是我呢?因为比起我这微不足道的潜意识活动,你不觉得死者的家人有比我充份得多的杀人理由吗?”
“就是因为你的嫌疑最小,我才要重点调查你。”我半开玩笑的说:“在侦探小说里,凶手往往是最不可能杀人的那一位。”
他笑了起来:“但是这是现实,并不是侦探小说。”
“你还记得上午你跟我提到李染和李信如的故事吗?”
“作为律师的职业病,我必须纠正你这句话里不符事实之处。”他说:“这并不是我提到的,而是你们提起的。你们当时说你们已经全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所说的不过是为了印证你们所知道的,对不对?”
“可是你所说的,和我们知道事实有出入。”
“哦?”他露出很有兴趣的表qíng。
“你对我们说,李染是李信如的qíng妇,打得火热,以至李梅跑回娘家去。可是就我们所知,李梅一气之下跑回娘家的理由是因为当时李信如qiángjian了李染。”
“qiángjian……”他用很奇怪的口气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这是听谁说的?”
“李染自己承认的。”
“原来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那么李染说的是真的罗?”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又不在现场。”他狡猾的说:“印证是否真实,不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吗?”
“所以你或李染,其中必然有一方说了谎。”
“看来是这样。”
“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说谎呢?”我说:“说谎那一方的目的,无非是把警方的思路引向某个偏离或错误的方向。似乎只有如此解释。”
“为什么你会认为说谎的是我呢?”
“因为你是律师。律师都是撒谎的高手。”我坦言:“我承认我对律师有偏见。”
“嗯,我明白了。”
“而且你的表现也有点奇怪。”
“是吗?”
“照理说好朋友被杀了,应该更……”
他很专注的看着我。
每次他的目光深深的投she在我身上,我就有点说不下去。琉璃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一个非常xing感的男人。低而温和的嗓音,宽阔的肩头,还有优质的西服勾勒出的线条优美的胸膛。
我觉得喉咙有点发gān,赶紧喝了一口酒,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案件上去。
“应该更怎么样?”他问。
“更,更……反正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若有所思的喝了口酒,突然问我:“你一定见过杀死丈夫的妻子或杀死妻子的丈夫吧?在证明他们是凶手之前,他们看上去不难过吗?他们没有哭泣吗?他们没有捶胸顿足吗?他们表现出来的悲痛和伤心难道不够充份吗?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伤心是人人都可以假扮的。什么也说明不了。”我表示同意。
他耸了耸肩。
“这么说,你其实是很难过的罗?”
“的确如此。”他若无其事的吃着羊扒,回答说。
我们吃饭的座位正对着豪华的落地玻璃外墙,现在正是华灯璀灿,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如此美丽的夜色。我忍不住联想到,李信如生前是否也常常这样来到这里,看着同样的景色,和他的好朋友吃着饭,微笑着。他们那时说的,一定是更为轻松愉快的话题。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将来的某一天,就在这里,有两个人谈论着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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