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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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问题?”我不耐烦地反问。

  刘一鸣脸上有淡淡失望之色:“急而忘惕,怒而失察。你还说你心境不浮?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注意到。”他停顿一下,轻声道,“东鲁柘砚,什么时候要敲石头了?”

  我“啊”的一声,差点把那砚台扔地上。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而且非常低级的错误。东鲁柘砚是澄泥砚,是拿泥土烧出来的陶砚,又不是端砚、歙砚之类的石砚,怎么可能在题铭里大谈采石的艰辛呢?陆游一代大家,断不会张冠李戴,这砚台是假的无疑。

  这本来是常识问题,可我匆匆忙忙验看,愣是把这个破绽放过去了。

  刘一鸣摇摇头:“连这一方砚台,都能看出你的心浮气躁。你怎么去跟老朝奉斗?”

  “您搁在书房的东西,我以为是奇珍,先入为主了。”我还想嘴硬。刘一鸣语气却变得严厉起来:“我的书房又如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又和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是五脉掌门,就绝无赝品之忧了么?小许你以人辨物,就已经落了下乘。”

  说罢这话,刘一鸣走到桌前,把那砚台搁在右掌之上,再举左手去摩挲。我看到他那股淡然出尘的气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人特有的悲伤,微微发抖的下唇扯动脸上皱纹,似乎感怀往事,无限伤心。我一时心有所触,不敢cha嘴。

  刘一鸣摩挲一阵,把砚台放回桌上,这才转身对我说道:“这方砚是我在壮年之时,替一位老朋友鉴定的。那时候我正值得意,一时忘形,心神失守,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误判此砚。结果我的一个仇家盯住这疏漏穷追猛打,老夫几乎声名láng藉不说,还累得我那朋友家破人亡。后来我千方百计找回此砚,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你要知道,咱们五脉以‘求真’立世,这‘真’却是最难求的。一时真易,一世真难,若不谨慎,百年功名,很可能会毁于一鉴。所以我要你静气平心,不只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五脉。”

  听了这一套长篇大论,我忙不迭地点点头。刘一鸣见我没怎么听进去,喟叹一声道:“我看你今天不宜做什么决定,先回去吧。我也不勉qiáng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便是。”

  谈话就此结束,刘一鸣转回屋里去休息,刘局把我送出门,让司机把我先送回去。临走之前,他执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道:“老爷子平时可是很少说这么多话,有点累着了。你多体谅他。”我听他这话,心中一动。看来在这个话题上,刘局和刘一鸣,看法似乎不完全一样。

  但刘局这个暗示太模糊了,这一家子人都是有话不直说。我心里揣着老朝奉的事,也懒得去琢磨其他无关的东西,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答应我,先别轻举妄动。”刘局又叮嘱了一句。

  “好的。”我回答。

  离开小汤山别墅以后,我直接回了琉璃厂的四悔斋,一推门,看到huáng烟烟正在屋里,坐在行军chuáng上跷着脚,在那儿看电视剧。

  她是五脉huáng字门huáng克武的孙女,查佛头案的时候帮了我不少忙,现在是我……呃,我俩的关系挺难描述,不算qíng侣,但又比普通朋友亲密一些。这女人呐,有点像猫,我过去讨好,她爱答不理;我往后缩,她就给点甜头,搞得现在我也晕头转向了。

  有朋友问我,huáng烟烟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你是怎么认识的,我就把佛头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他们都不信,说这故事还算曲折,就是里面的感qíng编得太蹩脚了。我说不是编的,他们说那就是你讲得太蹩脚了。

  这话没错,人家谈恋爱,都是花前月下,看场电影送束花什么的。我大概是天生脑子里没那根弦,不会这些làng漫举动,每天就待在琉璃厂的小店里头,就算出去,也是去潘家园溜达,人家态度暧昧,也可以理解……你看,今天我去扫墓,让她帮我看了一天的店。这要是搁别的姑娘,早就大嘴巴子扇过来了。

  huáng烟烟见我进门,起身把电视“啪”一下给关了,递了一杯茶过来。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擦擦嘴,问她今天生意怎么样。烟烟说一件都没出去。我笑笑,说正常,正常。然后一屁股坐在行军chuáng上,紧贴着她。烟烟也没躲,继续嗑着瓜子。

  我正犹豫要不要伸出手去勾她的肩亲热一下,烟烟忽然开口问道:“听说你去刘老爷子那儿了?”我心想这五脉真不愧是同气连枝,什么事都瞒不住,便把我跟刘一鸣的谈话说了一遍。huáng烟烟听完以后,沉思片刻:“虽然刘老爷子这个人心机很重,不过这次他说的有道理。”

  我颇觉诧异:“你也觉得我不该轻举妄动?”要知道,huáng烟烟的爷爷huáng克武一直在跟刘一鸣斗,建国以后的中华鉴古研究会发展,就是一部huáng红两门斗争的历史。她平时对刘家冷讽热嘲,难得有句好话。

  烟烟说:“刘老爷子没骗你,最近学会确实一直在酝酿改制的事儿,家里人正在加紧活动,四处造势。”

  “怎么改?”

  “刘老爷子是想把整个京城的资源整合到一起,联合收藏界、古玩大店、大学、博物馆、文物局和相关科研机构,来稳定整个古玩市场。”

  “好家伙,”我啧啧赞叹。这可真是不小的手笔。

  “这件事要做成了,会是业界的一次大洗牌。其他几门的人,也都在忙这件事。这次改制虽然只是整合首都资源,但对全国都有重大影响。所以我过几天得出趟差去南京,那边有几位古董界的老前辈,跟我爷爷有旧,家里派我去争取一下支持。”

  “去多久?”

  “怎么也得半个多月才回来。”烟烟说完,伸出手摸摸我的脸,“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你一个人去调查,我实在放心不下。老朝奉的危险,你也是知道的。稍不留神,就会吃大亏——别忘了药不然啊。”

  听到烟烟这么一说,我嘴角一阵抽搐。药不然这个名字,可实在是刻骨铭心。我本来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想不到他却是老朝奉麾下一个卧底,险些就把我们害死了。这次我死抓住老朝奉的线索不放,一半是因为许家的恩怨,另外一半就是因为药不然的背叛。

  烟烟见我神色有异,知道这名字触动了我的伤心事,便温柔地抓住我的手,柔声劝道:“所以你耐心点,等我回来。我去跟爷爷说一声,到时候学会调动资源人手,还怕抓不住他么?”

  我“嗯”了一声,收起忧虑神qíng:“行,都听你的——不过我可不能白听。”我转过脸,笑嘻嘻地想要去亲她的嘴唇。不料她身形一晃,敏捷地闪开了。我一脸无奈,她武功高qiáng,真打起来我完全不是对手。huáng烟烟咯咯一笑,拎起小红包出门了。

  烟烟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坐在行军chuáng上,点起一支烟,脸上的笑容在烟雾中慢慢收敛起来。所有人都劝我不要去找老朝奉报仇,但这件事不是简单地说一句“你不要去”就能让我释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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