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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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是最狠的,我故意不挑明什么事儿,他们夫妻俩只要有矛盾,肯定会自动代入进去。这一招“祸水东引”果然奏效,阎山川媳妇脸色yīn沉下来,不定想起什么陈年宿怨。阎山川想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趁这个空当,怒气冲冲推门而出,还故意把门重重摔上。

  出了门以后,我头都不敢回,一溜烟儿跑回了爱民旅馆。进房间以后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溻透。说实话,这事我做得有些不地道。我与老阎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却要他平白替我承受这飞来的无妄之灾,但我别无选择,看以后能不能找机会补偿吧。

  我坐在沙发上把气儿喘匀了点,又起身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心里才慢慢恢复平静。

  今天也不能说全无收获。我的闯入是个意外事件,从阎家三个人的瞬时反应来看,他们应该跟古董造假或老朝奉毫无关系。

  要么是大眼贼故意给错了地址,要么是老朝奉狡猾,一觉察有异,就立刻把这边的联络站撤了。无论是哪种可能xing,都意味着这条线已经失去价值了。刘一鸣和烟烟说得没错,老朝奉是个狡如狐,狠如láng,惊如鼠的人。说不定正是大眼贼的落网惊动了他,这才立刻收回了手脚。

  我想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我冒着被五脉和烟烟指责的风险来到此地,结果却是无功而返。挨骂是小事,关键是老朝奉一下子又缩回到了黑暗里,隐藏身形,再想要抓住他的尾巴,不知要到何时了。

  老朝奉这根刺一日不去,我许家一日不得安宁啊。

  “爷爷,爸爸,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天花板上到处都是水渍痕迹,既像是一幅玄妙的青铜铭纹,又像是爷爷许一城那满是皱纹的沧桑脸庞。我希望从中看出答案,就这么一直盯着,盯着盯着,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慢慢地睡了过去……

  这一天夜里,没人给我托梦。次日我早早起了chuáng,只好打算坐最近的一班火车赶回首都。爱民旅馆可以代买火车票,所以我把钱jiāo给服务员,然后坐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等着拿票。我随手从报刊架上拿起一张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看。差不多看完了两版新闻,旅馆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红色夹克衫的小个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他年纪不大,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相机。这个小家伙神色láng狈,一进门就连声喊着快报警。前台服务员本想探出身来问,突然又缩了回去,原来在那小个子身后,还追着四五个luǒ着上半身、下穿牛仔裤的长发汉子。小个子见服务员不敢搭理,大为惊慌,脚下一不留神被拖布绊倒在地,怀里滚出一样器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听这响声,我耳朵陡然立了起来。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铜声,而且是jīng铜!铜在古代被称为声金,在五金之中质地最易发声,我们许家在五脉里属白字门,专jīng金石,这种声音听过太多次。我放下报纸,朝地上扫了一眼,发现那东西是一个铜索耳三足香炉,不大,通体黝黑,看起来像是一件古玩。

  小个子看到香炉掉出来,神qíng紧张,俯身把它捡起来,往怀里揣。就在这一迟疑的当儿,那几个大汉扑过来,恶狠狠地按住他肩膀,喝令他把东西jiāo出来。小个子拼命挣扎:“我是记者,你们快放开我!”

  那几个人大怒,狠狠踹了他两脚:“记者算个屁!赶紧把偷的东西还给我们!”

  “这是我买的!”小个子大叫。

  “我们不卖了!”为首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沓票子甩到地上,然后下令去搜他的身。小个子梗着脖子趴在地上,拼命护住那香炉:“你们卖假货!这就是证据,不能给!”我听到“假货”二字,眉头一皱,不由得多看了那边一眼。恰好一个汉子与我四目相对,他打量了我一下,走过来恶声恶气道:“你看什么看?”

  “我看什么关你屁事?”他态度恶劣,我自然也没好脸色。

  “这还有一个嘴硬的!”他这话一出,那边立刻腾出两个人,气势汹汹地朝我包夹过来,作势要打。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穿的还是昨天去阎山川家的那套记者行头,估计这伙人误会我跟这小个子记者是一伙的了。他们见我坐在沙发上不出声,以为怕了,指着我鼻子道:“你给我老实待着,不然连你一起打!”

  本来我没有见义勇为的心思,但这群夯货非要来惹我,我也就不必客气了。鉴赝识伪,是明眼梅花的天然责任。临走之际,我随手行侠仗义一次,也算不虚郑州此行。

  一念至此,我便拨开他的手指,冷冷笑了一下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爱民旅馆抢东西,传出去也不怕抹了盘子?人家既然没倒拦头,你们也别欺人太甚,不然可莫怪我刨你们的杵。”

  这是玩古董的暗语chūn点,“抹盘子”是丢人,“倒拦头”是上当受骗的人回来要钱,“刨杵”是指同行人拆台。听了这些话,他们就该知道我也是同道中人。果然,那为首的壮汉听了我的话,态度稍微收敛了点,指着小个子:“这浑小子来偷我们店里的货,我们抓贼拿赃。朋友你借条道,彼此都方便。”

  “就是那个香炉?”

  “那可是正宗的宣三炉!你说这小子罪过有多大?”大汉一本正经地说。我一听,“扑哧”一声差点乐出声来了。

  宣三炉是指在大明宣德三年炼出来的铜器。当时宣德皇帝亲自监督,从暹罗进口铜料,前后jīng炼十二遍,质地极纯。这些铜一共炼成三千件铜器,再也没有多的了,收藏者谓之“宣三炉”。咱们如今说的宣德炉,严格来说指的就是宣三炉。后世虽然一直仿制,但都未能达到这一年的制作水准。所以能流传至今的宣三炉,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这家伙张嘴敢说宣三,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小个子在地上大喊:“他们是在撒谎!他们卖的是假货,我买来当证据去曝光,他们就想给抢回去。”

  我点点头。其实刚才我一听那响动,就知道这玩意儿真不了。真的宣德炉,铜质均匀,铜声恢宏大气,赝品往往声音发闷。而且正经的宣德炉,表皮黯淡,收敛在内,如同炉中有火光而不冒。小个子怀里揣着的那个玩意儿,表面抛得贼光贼光,假得没法再假了。

  但重点不在这里,而在于怎么说这话。古董界从来不说“假”,而是说“不旧”“挺新”,就是不想得罪人。何况现在那群流氓占着武力上的优势,话不可说绝。我略转了转心思,便笑道:“您这尊宣三炉,宝光不是很足啊,拿出来可有点烫手。”

  我把范儿端得足足的,行内术语一露,那几位就有点迟疑。为首的还嘴硬:“我们这可是真品,专家鉴定过的。”

  “好,你们既然说他偷了宣三炉,这东西的价值够得上立案了。要不这样,咱们去派出所去报案,你看如何?”

  我将了他们一军。若是去派出所报案,这假炉子稍加鉴定就得露馅;若是不去,那就承认给小记者栽赃了。造假都是为了求财,不是为了争气。被行家刨了杵,明白人不会继续纠缠,免得自取其r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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