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让他们知难而退就得了,可冷不防那小个子又大叫一声:“对,去公安局!他们是个古董造假窝点,骗了很多人!不能放过他们!”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踹他一脚,这些事你他妈的不会等脱身了再说啊!果然,那几个汉子听了小个子记者的话,重新目露凶光。为首的大汉一挥手:“管他妈那么多,先把这小子的东西掏出来!还有,把他那相机给我砸了!”其他人立刻七手八脚去撕扯那小个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四个警察冲了进来。警察一见屋里这阵势,如临大敌,连忙掏出枪来,喝令不许动。人民警察面前,一切黑势力都是纸老虎。那些汉子一见黑dòngdòng的枪口对着自己,一个个全跪下双手抱头,气焰全没了。
“刚才是谁报的警?”带队的警官放下枪,环顾四周。
“是我。”我从怀里拿出我那只摩托罗拉3200大哥大,晃了晃,机器上的通话绿灯还一闪一闪的。
早在跟他们说话之前,我就知道这事决计不能善了,所以事先用大哥大拨通了报警电话,藏在怀里。接下来我们的对话,警察在那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我还故意大声报出爱民旅馆的名字,指引他们过来。
那时候手机还是个稀罕东西,普通人根本没这概念。那些汉子怎么都想不到,我穿着朴实,怀里居然揣着个大哥大。
警察把我们几个全带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小个子记者叫钟爱华,二十出头,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在当地晚报负责文化版面。他最近有个选题,调查郑州市文物市场状况。这孩子是个傻大胆,顺藤摸瓜摸到一家黑店,打算买一件赝品当证据做曝光,结果不慎被对方发现,一路追到此处。若不是我见义勇为,钟爱华怕是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这孩子真够糊涂的。在郑州这龙蛇混杂的地方开古玩店的,背后多少都有点势力。何况古玩圈子的真赝之争,从来都是闷起来自行解决,找警察或找媒体曝光,都是坏了行规的大忌。他这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会被一路追杀。
那伙人涉嫌人身伤害、非法禁锢和诈骗,直接被收押了,我和钟爱华被盘问了几句以后就放了出来。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想回旅馆取票回首都,钟爱华却一把抓住我胳膊,非要请我吃饭道谢。我本想拒绝,但架不住他生拉硬拽,就差没痛哭流涕了,只得勉qiáng答应下来——反正火车下午四点才开,吃个饭来得及。
钟爱华见我答应,高兴得不得了,说我带您去吃羊ròu烩面,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钟爱华这家伙用一个字总结,就是“愣”,或者用个好词形容,叫直慡。他似乎根本不懂什么叫委婉和掩饰,有什么说什么,所有qíng绪都亮堂堂地表现在脸上,活蹦乱跳。这种人去古董行调查,不被识破才怪。
他带着我七转八拐,来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小店,叫刘记羊ròu烩面。钟爱华说您别看这店小,年头可不短,东西着实好吃。我们坐下来,一会儿工夫就端上来两个白瓷大碗,热气腾腾的红油汤面浮着几丝香菜。我拿筷子一搅和,里头羊汤的浓郁鲜香扑鼻而来,让我浑身筋骨为之一苏。我这几天为了监视阎山川家,没怎么正经吃东西,闻到这味道,肚子立刻就饿了。
于是我也不客气,低下头稀里呼噜吃了起来。直到把里头面筋捞gān净,汤喝光,我才抬起头来,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对面钟爱华也吃得差不多了,一嘴都是羊油,一脸难为qíng地掏出手帕擦了擦。
“你上午gān吗那么冲动?”我问他。
一提这话题,钟爱华打开了话匣子:“我有个中学语文老师,人特别老实,兢兢业业教了一辈子书攒了点钱,听人说古玩能升值,就去了今天那家店里转悠。没转几圈,就有人凑上去偷偷告诉我老师,说他瞧见店后头扔着一个小铜炉,店主没当回事,其实是件宝贝,是宣德炉,一转手就是几十万。老师说这么好的机会你gān吗不捡漏?那人说今天可巧没带钱,又怕前脚走,后脚这便宜就让人占去了,我看你是人民教师,信得过,这才找您。您先掏钱给炉子盘下来,回头我本钱还您一半。等倒手卖出好价钱,咱们一人五分。我老师信以为真,以为捡了个大漏,连忙取出毕生积蓄,把那炉子盘下来了。等jiāo完了钱,我老师一回头,那人就不见了。请专家一鉴定,假的,一辈子心血就这么没了。老师再去找那家店,人家压根不承认,说那人跟他们没关系。老师急得脑溢血住了院,老伴也急病了,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我微微一笑。这招叫作借花献佛,可以算是最常见的古玩骗局。别看这骗术简单浅显,偏偏上当的人最多。没办法,人总想占便宜,一存了这个心思,利令智昏,就会上当。尤其是那些外行棒槌,一骗一个准。
“所以你去那家店里,是想替你老师出一口气。”我问。
“不光是出气!我做这个选题,就是打算好好曝光一下现在的赝品乱象。现在多乱啊,假货遍地都是,不曝光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人上当。”
“你就不怕遇见今天这样的危险?”
“怕,但总得有人来做这件事qíng啊——揭露真相,是我们记者的神圣天职。”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凤凰205相机,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个年轻人冲动了点,但这份还没被俗世磨去的正义感却让我对他心生好感。钟爱华忽然盯着我的脸,一脸狐疑:“我看您刚才说那几句话,挺内行的,您在首都也是玩古董的吧?”
“嗯。”我夹起一块海蜇皮,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那您知道明眼梅花不?”钟爱华问。
我嘴里“咯吱”一声,把舌头给咬了。
明眼梅花是五脉的别称,古董界知道这词的人都不多,一个刚毕业的郑州记者怎么能一口叫出这名字?
这什么qíng况?我心中升起一团疑惑。
“那是个老词儿了,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我反套了一句,仔细盯着他的脸。钟爱华大为得意,眉飞色舞地晃着筷子:“为了做这个古董市场现状的选题,我着实去查了不少资料呢——前一阵有个玉佛头事件你听过吧?”
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不置可否。玉佛头那次事件在业内很是轰动,但在刘局的刻意管控下,并未在媒体上大肆报道。不过当时记者很多,有心人若是想查的话,还是有不少资料能找到。他若对古玩有兴趣,查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据说在玉佛头的背后,就是明眼梅花。人家一共有五脉传承,现在改名叫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在首都管着古董鉴定。你想想,五大家族专注打假几百年,往那一坐,就是泰山北斗,说真就真,说假就假,多牛bī呀!”钟爱华说到这个,眼睛直发亮,跟阎小军看见变形金刚似的。
“你好像很崇拜他们?”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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