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_马伯庸【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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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才这么恨我们?”

  方震道:“钟爱华在香港的经历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父母死得很早,他加入过新义安,还惹过人命官司,后来逃入九龙寨城,再没人见到过这个人,直到你在郑州遇见他。”

  “九龙寨城?”

  “算了,你不会想知道这个地方的。”方震皱皱眉头,难得流露出一丝厌恶的qíng绪。

  我闭上眼睛。一个小小年纪就在香港加入黑社会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国际大拍卖行的内地代理人,这个丰富经历,简直可以拍一部电影了。难怪这家伙狡猾得像一头狐狸,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成熟。我每次想到钟爱华在郑州表演出的那种天真热血,就不寒而栗。

  但奇怪的是,自从在复旦我们不期相遇之后,他除了施展手段吓退了药不然,让记者们限制住我的自由,就没有进一步举动了。他停止纠缠戴海燕,也没给我接下来的一系列调查捣乱。

  他这种安静,让我略微有些不安,那是一种恶láng在糙丛里伏低身体准备扑击前的安静。我努力把担忧收回去,告诉自己这不是目前最需要担心的问题。

  吉普很快来到位于南城郊外一处僻静的监狱大门前。方震跟里面的人jiāo代了几句,然后匆匆驱车离去。监狱的工作人员把我带到一间接待室,让我填了一张探视犯人的申请表格。我没有办案公安的身份,进不了审讯室,就只能通过探视程序去见到大眼贼。

  这个接待室很简陋,墙漆剥落大半,刷上去的标语模糊不清。屋子被正中间一道暗褐色的齐胸高桌隔开,但桌子上方没用玻璃隔开。

  我坐定以后,没过多一会儿,大眼贼被一名看守从另外一个门带进屋子。这家伙身穿灰色的囚犯服,头发剃了个jīng光,jīng神倒是不错,进了门还有心思左顾右盼。大眼贼一看来探视的是我,大眼一瞪,那只小眼却眯了起来:“您这面相,可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这才想起来,上次见他,大眼贼帮我批了个面相,说我面悬金剪,正对人中,是个劫相——你别说,很快就出了《清明上河图》这档子事,不知算不算应验。这家伙的yīn阳眼,还真是有点门道。

  “哪里不对劲?”我问。

  “您脸上这把金剪,如今两条剪刃是半开半闭,摸不清去向,不知道是要剪下去还是张开,所以是个悬命。吉凶如何,就得看您自己一念之间。”大眼贼说得眉飞色舞,旁边看守咳了一声,大眼贼连忙谦逊地摆摆手,“哎,不过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我正劳动改造呢,就是顺口胡说,您别当真。”

  我开门见山:“这次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问你。”大眼贼晃晃脑袋,一脸委屈:“我的犯罪事实都jiāo代清楚了,没有隐瞒。”

  “你们家解放前一直是开封的?”

  “是,到我这辈,才慢慢往外走。”

  我一指他的脸:“你这一对眼睛,是天生的?”

  大眼贼一愣:“是啊,您是打算给我办保外就医?我研究过,这个不符合条件……”

  我打断他的话:“你们家里人,也都是这样的yīn阳眼吗?”大眼贼听见“yīn阳眼”三个字,脸色大变:“您……您连这个都知道啦?”

  “回答我的问题。”

  大眼贼习惯xing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这时才发现没烟,苦笑一声,小眼露出几分感慨:“我们家族这个毛病,医学上叫先天xing小眼裂,遗传的。人家都是祖传宝贝,我们家是祖传毛病,您说多倒霉。长成那副模样,别说做官做买卖,就是给人当长工gān活都不受待见,到处都受歧视。我家祖先一看没辙,索xing化废为宝,自称这是yīn阳眼,能看穿huáng泉来路。从前的人特别迷信,真以为我们家是天生异象,碰到算命看卦、下葬入xué、驱鬼祭神什么的,都找我们家,久而久之,就有了yīn阳眼的名头。”

  “整个开封,是不是就你们一家有yīn阳眼?”我问。

  “别的地方不知道,在开封,我们家那是独一份——这倒霉病可不是到处都有哇。”

  我深吸了口气:“四十多年前,开封有个yīn阳眼去了郑州的豫顺楼,打败了五脉一个叫huáng克武的高手。这事你知道吗?”

  大眼贼一点没犹豫:“知道。”

  “是你家族的人gān的吗?”

  “是我家二爷爷。”大眼贼答得特别gān脆。

  我双手猛然抓住高桌边缘,心脏差点停跳。那个豫顺楼之战的神秘人,居然就这么现身了。

  “你能详细讲讲么?”我qiáng抑兴奋。

  大眼贼这个人是表演型人格,我从别人那里探听线索,总要费一番周折,只有这家伙说话特别痛快。他一听我要他讲自己家的故事,顿时兴致就上来了,拇指一翘,身子后仰,得意道:“我那个二爷爷,可真是廖家中的一个异数。他叫廖定,我们家里人都是靠给人算命看相为生,只有他不搞这一套,一心研究古玩。我之所以投身古玩这个行业,一部分原因也是受二爷爷的影响。只可惜时运不济,解放以后我英雄无用武之地,虚度光yīn,只能沦落到如今……”

  “说正题!”

  “好,好。我听家里老人讲,二爷爷从前是个江湖骗子,凭着一对yīn阳眼在北方几省闯dàng。后来他也不知怎么的,骗到了一位高人头上。人家一眼识破他的诡计,把他给困住了。不过高人就是高人,手段高,胸襟也高,他对我二爷爷说你资质不错,用来骗人太làng费了,就教了他一些古董的鉴定手法,给了笔钱,打发他回老家做点正当生意。我二爷爷深受感动,回到开封以后,把骗人的伎俩都收了,一门心思钻研古董。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我二爷爷本来就是个聪明人,这么一潜心研究,真搞出名堂来了,成了一个古董鉴定的高手。到后来,圈子里都传说他的yīn阳眼不光能看huáng泉去路,还能贯穿古今,看货一看一个准,越传越神。但我二爷爷知道,他这一切都是高人所赐,但高人没正式收他当徒弟,他也不敢妄称,就在家里摆了个生祠,为高人立了一块长生牌,天天三炷香,从来没断过。后来那位高人因为倒卖文物,被国家当汉jian给枪毙了,我二爷爷……”

  “等一下!”我大喝一声,眼睛几乎要瞪得爆裂出来,“那个高人,叫什么?”

  “姓许,叫许一城,是五脉的掌门人——五脉你知道吧?它又叫明眼梅花,自古……”

  大眼贼接下来的喋喋不休,我完全没听进去。我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内心巨làng滔天。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我爷爷许一城,这可真是横生波澜。

  “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大眼贼关切地问道。

  “不,不用,你继续。”

  “许一城因为卖文物给日本人,被当作汉jian枪毙。我二爷爷在长生牌位前大哭了一场,说打死他都不信许掌门会当汉jian。我二爷爷哭完以后,买卖也不做了,宣布退隐,估计受的刺激不小。抗战胜利以后,有人突然来找二爷爷,说请他去郑州豫顺楼救急。本来二爷爷都回绝了,可他一听要对付的是五脉中人,一拍桌子,说许掌门死得那么惨,跟五脉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有直接关系,他的仇我不能不报,立刻就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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