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没有听我的话?”他反问。
“是的,我现在肚子痛得很,是不是要死了?”
“死倒不会,只是你腹中胎儿保不住了,因为那是堕胎药;不过也不会很快,因为大太太要避嫌疑,下的药量不会很大。唉!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如此歹毒,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一yīn谋告诉我?”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为什么不能把这一yīn谋告诉你?但凡有良知的人,会眼睁睁看着残害无辜吗?”
“是的,我错了;错在太轻信别人,也错在不相信别人。”二姨太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yù效鸟雀之成双成对自由飞翔,可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在笼中起舞,哈哈!”她双眼直楞楞地,不断地自责,“要知道,这孩子是我和林苑爱qíng的结晶,我爱林苑,更爱这个孩子……”
小钟无言,只是摇头叹气。
“我有个请求,你能帮助我吗?”她问。
小钟点了点头。
“请你陪我到老夫人面前去揭露大太太。”
“恕难从命。我自小又聋又哑,是林长官收留了我,并教导我提携我;虽然他对我恩重如山,一直视我为兄弟,但我毕竟是个下人;我有义务保护这里任何人,却无权gān预这里的家庭矛盾。还请见谅。”
“人心叵测,太可怕了!我要走,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逃离这个活地狱。我再请求你一次,能帮我吗?”
“这个……”小钟的笔不知往下怎么“说”,一阵沉默后,他忽然抬起头,又点了点头,“好,你换个环境休养一下身心也好!”
于是,林府中先是传闻:“二太太流产了!唉!真是不给老爷争气啊。”接着又传闻:“二太太失踪了!”
后来又传闻:“大太太怀孕了!唉!还是人家有福气啊。”
一年后,林苑的“长子”——林木出生。
国军节节败退,解放军兵临城下,这里亦是人心惶惶。
林苑,国军少壮军官,此时正与其母林老太太商议随军撤往台湾的事。
“家里的人们都聚齐了吗?”林老太太问。
“只有二姨太至今没有下落,我已委派小钟去找。”
“上司的命令很急,来得及吗?”
“月亮爬到树梢的时候,她若还没来,我绝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过了树梢,他还是在等。
他一面痴痴地等,一面暗暗地急。
八
记忆的年轮在旋转。
林府,小钟偕二姨太匆匆赶回,却已人去楼空。留下的只有自己房间里一纸信笺:
实在等不及了,否则将累及全家滞留这里。若找到二姨太,暂拜托你代为照料;请相信,国军很快会光复大陆,切记,等我。——林苑
二姨太,在小钟为他安排的处所居住的这段时光,无一日不懊恼那极可能成为林家真正长孙的孩子夭折,无一日不思念林苑;一想起那杯毒酒就要呕吐,一想起大太太那对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就要发疯。此刻,饱经心灵伤害的她,又骤遇新的变故,唯一真心爱着的人弃自己而去……她的眼睛已如印象派画家笔下的杰作,出现了太多的危险色彩;思想恍似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本已濒临崩溃的神经即刻崩溃。她揪住小钟的衣领大叫:“林苑,你好狠心!”
钟卫士,这时亦一脸茫然,“日后生活将怎么办?”他眼望天花板,见一蜘蛛正在爬来爬去地结网,尽管它长得丑陋,却似永不知疲倦,“我虽然又聋又哑,但我有个好身子骨,还愁养不了一个妇人?这也是我报答林长官知遇之恩的机会!”
记忆的年轮在旋转。
林公馆被充公,小钟与二姨太只好一起搬到林家用于度假的这座城郊结合处的别墅。因不忍占用恩人住房,也为避男女之嫌,他住在门房;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充当看门人角色。而对具有“敌伪军官太太”这一敏感政治身份的二姨太,惟恐她再遭受新的意外打击,只好安排在阁楼,从未对他人说起;尤其经历解放初期的几次“运动”后,更不敢披露她的行踪。
记忆的年轮在旋转。
“度假别墅”内,二姨太的病qíng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犯病时便又哭又笑;小钟,则悉心照料,从无怠慢和厌烦。二姨太每恢复常态时,都感觉非常过意不去。多年来,亦有多人打这座宅子的主意;但一经涉足其间,便因其“诡异”而“退避三舍”。从此,“鬼屋”的传说不胫而走,“真的!那里常闹鬼,据说是一个伪军官姨太太屈死的冤魂,连那个看门人都住在外边。”
“鬼屋”名声在外,为保证紧急qíng况下不致二姨太行迹bào露,那时的小钟在自己的门房内挖掘了一间地下室,必要时将她藏匿在那里。只是一时疏于防范,在那个“不信邪”的年代,二姨太与那些单纯的“红卫兵”小孩们“遭遇”,酿成人命;所幸在这个崇尚科学的国度,当时被解释为“幻觉“而作罢。
而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揭开“鬼屋”谜底,正像这时的老钟头所说:“有些人信仰的‘主义’只在口中,‘鬼’却在心里。”
记忆的年轮在旋转。
上天捉弄人,总是让一些不恰当的人,在一些不恰当的qíng况下,于一些不恰当的场合相聚。
那天,小钟在外遭遇不顺而qíng绪低落;便一头扎进酒馆,一心以麻醉作为郁闷的替代品。
回来后急着到阁楼去送饭,那里幽暗的灯光如蝉翼,给眼前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只见一个女人蛇般蜷曲在chuáng上。
她见他来,急忙坐起,“林苑,你终于来了!”边笑着说,边在他毫无思想准备时,解开上衣纽扣;他看见了她苏胸上那双耸起的丰腴,投石子于水中,不由泛起一池涟漪。他越怕,她的笑容越妩媚,随之是以全luǒ的柔润白皙的胴体来攫取他的理智。
小钟告诫自己,必须压抑自己的qíng感,坚拒那芒刺般的眼波来侵,同时以彼此熟悉的jiāo流方式劝阻对方:“三太太,你不要这样。”
“林苑,不要叫我三太太,我有名字,你还是像过去那样叫我樱桃好吗?”她收敛了笑容,目中渐渐蕴泪,说着便将樱桃小口凑进他的面颊,连chuī出的气息都是樱桃味。
女人的眼泪是最有效的武器,可以使伟岸男子缴械,使钢铁般的意志投入温qíng的熔炉而融化;于是,伊甸园的禁果被偷吃,嫦娥爬上天梯,yù望登陆月球……
事后,小钟常常自责,尽管自己一直暗恋着樱桃,但毕竟觉得对不起林苑,除了送饭或有其它重要事qíng,更不轻易上楼;而且,不断约束自己尽量不要饮酒,也尽量少单独和她在一起。
然而,他毕竟不是柳下惠,而只是俗世的产物——一个男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单身男人……
写完这几个字,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将信将疑,蹒跚着脚步走近大太太房间,又趑趄不前。
“到门口了,妹妹咋还不进来?还要我出去接吗?”大太太绽开着如花的笑魇真的迎了出来。
在大太太面前,她看到了一只野shòu,却还要佯装看到的是绵羊:“您说的是哪里话?理当小妹常来请安才是。”
大太太牵起她的手,转脸吩咐下人:“备饭!”七
“这葡萄美酒中会有毒吗?”二姨太暗忖,“即使小钟所言不虚,谅她此时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公然毒死我!”她做了N种假设,抑或是钟卫士因和大太太有隙而故意危言耸听?抑或是大太太买毒药另有它用……
两人的思想在酒杯中捉迷藏,短暂的噤默中,二姨太耳畔响起并不代表喜悦的银铃般笑声,相视的是大太太那一对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子,“怎么不喝?莫非妹妹怕我酒中有毒?”
于是,二姨太gān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回到自己房间,只觉一种莫名的惆怅油然而生,惟有墙上的挂钟在为她计算寂寞。随之,不知是惆怅和寂寞感引发了腹痛,还是阵阵腹痛加剧了惆怅和寂寞。
室内幽暗的灯光在思想的纷乱中渐渐化为闪烁的流星,撕裂般的腹痛使她感到无助和恐慌,“难道我真的中了毒?”她想投入林苑的怀抱哭诉满腔哀怨,而林苑此时外出公gān不在家里。
她后悔没有听钟卫士的话,于是,悄悄地避开众人潜到他的住处。
借助纸条,开始了二人的“jiāo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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