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清白之身,岂肯嫁此万恶汉jian。但这茫茫神州,到处铁蹄,要想脱却樊笼,难若登天。
幸赖马太太二度仗义,教我攫去聘金,弃家出走,随着她làng迹天涯,闯dàng江湖。从此后,有国难投,归去无家,像西风huáng叶到处飘零。妙手生涯,非所愿也,迫不得已耳。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
yīn云惨惨,风雨凄凄,马太太死矣!追念前qíng,肝肠寸断,不觉惕哭失声,晕厥者再。
嗟呼!皇天不佑,夺我恩师,从今后幽明路隔,相见无期,呜呼,痛栽!
马大太于上月二十日到我扬州小住,当时神色有异,她自知必病,病后亦知必死,而且还能预计毕命之期。前后只有半个月,她竟与世长辞,对于死生定数,她像有先见之明。奇人奇事,真不愧“江湖一奇”之雅号。享年四十五岁,虽系徐娘半老,而丰韵犹存。她外表雍容华贵,态度落落大方,经常以贵夫人身份出入于上流社会jiāo际场中。她làng迹塞北江南,芳踪遍及天下,技jīng如神,变幻莫测,谋定后动,出奇制胜,其运筹之妙,存乎一心,无往不利,从未失风。她待人肝胆相照,义重如山,疏财仗义,济困扶危,所到之处,同道之人,不惜一切,保其安全。其感人之深,而至于此,斯亦奇矣!
吾师桃李满江湖,朋友遍天下,生平得意门徒,惟我姐妹两人。师姐花锦芳,原籍苏州,出身名门,父母早丧,身世飘零。恩师对她细加抚养,jīng心栽培,上了两年大学,擅长英语,jīng通文学,天生丽质,绝项聪明,早年耳濡目染,深得吾师真传。姐妹两人,同道数载,彼此之间,只知有“金枝玉叶”和“踏雪无痕”,互不识何等样人。恩师曾戏对我言:“世间美人真正秀外惠中者,能有几人焉!我行踪遍天下,物色十余年,除你姐妹两人外,无一当意者。你们两人生长江东,有此绝色,堪称“二乔”,我何幸而得为女,这是千载艳遇,毕生之愿足矣!”
师姐天涯海角,行踪飘忽,同师数载,未见一面,人生无缘,乃至于斯!恩师弥留之际,不见师姐,抱恨九泉。临终投我“秘谱”一卷,中间各载同道姓名事迹极详,天下之妙手,尽在其中矣!
恩师灵柩,卜葬于北山之阳,一抔净土,掩埋了一代风流。虽然吾师身杯绝技,奋斗一生,到头来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一棺附土。死后这等孤凄萧条,委实令人寒心。“尔今死去侬收葬,他年葬侬知是谁?”死者已矣,生者堪虞。回忆数载妙手生涯,江湖颠簸,提心吊胆,了无宁日。长此下去,归宿无所,转眼红颜逝去,终归悲惨下场。前车可鉴,中道彷徨。
一九四七年一月三日
“chūn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是唐朝诗人社牧赠别扬州名jì之诗,褒奖她年轻貌美,誉为扬州奇楼第一。沈子良约我漫游苏州虎丘,在玉皇阁后楼两人相对谈心。此时四下无人,高楼寂寂,他对我目不转睛,qíng不自禁地脱口念出此诗。
这原系风流韵事,本无可议,我却chuī毛求疵,借题发挥。因我觉得对这豪门子弟,须力持端庄,以显高贵品格,才能达到yù擒故纵的目的。所以我对他正言厉色,有意抢白:“子良,你想错了,今日虎丘之约,原是男女正当社jiāo,你不该以挟jì游chūn视之。我虽家道寒微,但总算是52书库,诗礼之家。不过齐大非偶,古有铭训,怪我空读诗书不自量力,一味高攀,所以你把我当作路柳墙花,可以随意攀折,随时抛弃。被损害、被侮rǔ咎由自取,怪着谁来?这责任只有归我自己负责。今天我虽然吃了一堑,也算长了一智,与其将来被人鄙弃,不如今日早就绝jiāo。子良,算了吧!君子断jiāo,不出恶声,我们后会有期。”
如此小题大作,出于子良意料之外,他张口结舌,莫措一辞。我竟掉头扬长而去,他千呼万唤,我总不回头,径回扬州,等待他三顾茅庐。
沈子良,扬州世家子弟,其父沈步云系江浙财团之一,他财雄江北,富甲扬州。子良大学毕业后,即在东亚银行任职,因善于理财,四年之间,由科长升案理而至经理。他二十二岁结婚,结婚不及三年,发妻不幸病故。其妻才貌双全,夫妇感qíng甚驾,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qíng。他今年二十八岁,发妻过世已经三年,不知多少亲朋戚友为其物色新人,终无如意者。迄今中馈犹虚,父母不胜焦急,然亦无可奈何。
去岁十月十五日,我从上海回杨州,他由南京返里,不意与他懈逅于瓜州渡口,他一见倾心,一直追踪至扬州城内,查询我的邻居,翌日即登门拜访。一度晤谈之后,他有相见恨晚之慨。从此后信使频繁,馈赠不绝,大有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之感。
此缘的确不可多得,知之者均责我过于矜持,恐失千载难寻之机,殊不知对此纨挎子弟,不加矜持,即被鄙薄。今日之子良,已濒如饥似渴,如醉如痴之境,正所谓弄婴儿于股掌之中,何怕他弃饵脱钩?这无异杞人忧天。
连日子良三顾茅庐,负荆请罪,其意至诚,其qíng可悯。若太过揉、有伤qíng感。假戏真做,到此应该顺水行舟矣!
对此门亲事,我力求明婚正娶,否则桑濮行间约,不但会受到他家庭鄙视,而且必受其亲戚非议。我向子良提出三点要求:一、须他父母同意;二、要社会有上声望者从中介绍;三、须明婚正娶,大事铺张。目的无它,因为双方家世太过悬殊,非此不足以提高身价。子良满口答应,喜出望外。其父母特地两度惠临,我热qíng款待,两老眉飞色舞,留连满意,我不禁心中暗喜。
施静庵教授系先父同窗好友,当年执教上海,抗战军兴,随校内迁西南,政府还都南京之后,他数度访我末遇。此老亦古道热肠人也,沈家父子,央其为媒。十年阔别,初次见面,他不觉怔然,继而叹曰:“一颗明殊,价值连城,难怪乎沈家父子,如此殷勤恳切。老友英灵有知,当亦告慰九泉矣广经静庵老伯介绍,订于三月五日我和子良在南京沈公馆完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不知放下屠刀,能否成佛也?
程科长看罢李丽兰的日记,对她飘零身世深感怜悯,对她不幸的遭遇非常同qíng,对她的文学才华十分欣赏,对她的处世待人相当赞同。他认为,她不是自甘堕落、不知羞耻之人,今沦为盗,是bī上梁山的。她正决心悬崖勒马,改邪归正。她遇上沈子良,渴望找到幸福的归宿,但她为什么在临婚之际,却不能放下屠刀,而疯狂地两天三作案,以致自陷罗网?想到这里,他对她又感到失望和惋惜!他在办公室里,来回不断地踱着方步,搓着双手,认真地考虑如何布置下一步的审讯事宜。
早晨的阳光透过墨绿丝绒的窗帘,隐隐约约地she进了小客厅。这是李丽兰的临时拘留所,美其名曰招待室。室内地毯、沙发,十分整洁,不过临时加了一架高低背沙发chuáng。
李丽兰在朦胧中睡醒,神志仍然恍惚,她下意识地感到痛苦。当地定神思索时,才感悟到此身还在牢狱中。这时地突然紧张起来,发现自己昨夜和衣而睡,不禁生疑。她回忆昨天的qíng景,她的确很疲倦,但绝不会累到这样地步。按理说,她昨天遭遇不幸,内心很痛苦,理应通宵失眠才对,为什么一直酣睡到天明?这不符合自己的实际,她感到昨夜可能受人摆布。她马上盖上棉披,在被窝里急速地层层解开纽扣,将手伸进右边的腋下,手指尖触到药棉纱布的地方,捏一捏,里面硬纸小方块安然尚在。这才解除了jīng神上的紧张状态,只得觉全身松弛,软瘫chuáng上。
不久,她又意识到时间不早,马上起chuáng。只听门口开锁的声音,门开处,一个小勤务端着脸盆和撤具笑嘻嘻进来,毫无一点敌意。小勤务年龄不过十二、三,两颊绯红,天真可爱。
他笑对李丽兰说:“李小姐,请洗脸!”
“谢谢你,小兄弟!”李丽兰轻松地对他微笑。她想,这完全像是在招待所里,哪里是拘留室呢?
漱洗的用具撤走后,接着小勤务又端进早餐来,摆在中间的小圆桌上,一大碗大米稀饭,一盘小笼包子,四碟便荣--金华火腿、福州ròu松、镇江腊ròu、南京板鸭,满满地摆一桌子。
李丽兰心里想:“这是在招待高级客人,哪里是囚犯的伙食?”她知道,三爷的酒菜从来是不好吃的,招待愈好,她心里愈觉得不安,她预感到危机四伏,大厦将倾。但她想到银行保险提货单还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最后的防线还没有被敌人攻破,她又感到安然。
晚上七点钟,晚餐后不久,“招持室”的房门开了,女警员马雪琴走进来,很有礼貌地对李丽兰说:“李小姐,程科长请你谈话。”
这句话好像晴天霹雳,李丽兰知道这是敌人发动全线总攻击开始时的信号弹,说明敌人的王牌部队参加了战斗。这是决定xing的时刻,胜败存亡在此一战。当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丽兰的qíng绪反而镇定下来,她临危不乱,步履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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