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艳夺目，装束jīng美，身段苗条，曲线动人。她那自醉醉人的媚眼，光波闪耀摄人心；她胸脯起伏，醉态缠绵更销魂！她无处不美，无处不动人。“校花”，“杨州第一美人”，“价值连城的一颗夜明珠”，这许多赞辞，她的确受之无愧。
这时程科长已有了三分醉意，相对无言似有言，真是“灯下美人杯中酒”，他悠然陶醉在美的世界里。
接着他听到李丽兰对他未免无qíng却有qíng的哀怨倾诉，好像huáng莺夜啼。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和不幸的遭遇，他认为虽然她在缧绁之中，但那不是她的罪过，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丽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对程科长说：“姓程的，我既然栽在你的手里，看来也是天意，我决定牺牲了我，成全了你，了却这一桩无qíng的公案吧！”
当晚，李丽兰把所有的一切都向程科长尽qíng地倾吐了。
当程科长亲自送李丽兰到“招待室”时，已是午夜十二点了。小勤务周凌奉命给李丽兰送来一杯白兰地，一碟鸭肝肫，一盘夹心蛋糕，一杯龙井香茶。
周凌出去了，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李丽兰一人，孤单凄凉袭上她的心，她望着桌上的晚点，毫无食yù。对于今夜的失败，她实在不甘心。她想：“银行保险提货单分明还在我身上，而他那六两huáng金的图章究竟从何而来呢？”她迫不及持地要想揭开这个谜，马上解开身上层层衣扣，左手cha进右腋下，撕下了胶布，在纱布药棉里，拿出折叠成小方块的纸张，摊开一看，大吃一惊，真正的银行保险提货单不见了，却变成一张空白银行提货单样本。
她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失败丁！她佩服对方本领的高明，觉得失败得舒服。她领然躺在chuáng上，由于jīng神过度紧张，反而不感到疲劳。她痴痴地望着空白一片的帐顶，悲观、失望、忧愁、懊悔jiāo加，她翻来覆去，始终唾不着觉，一番心事，涌上心头。
在敌伪时期，她受阎云溪的威胁弃家出走，随着马太太飘dàng江湖，过着惊心动魄的生涯。
抗战胜利后，阎云溪伏法，她回到家乡，花一部分钱把旧居扩建，使房舍焕然一新。总算支撑了李家门楣，恢复了家业，积蓄了一些财产。根据马太太所谓“大盗亦有道”的宗旨，她所盗取的对象都是达官贵人、豪门富商，虽是不义之财，但在良心上也感到心安理得。数年来，她闯dàng江湖，靠着自己的机智和勇敢，在江湖上获得“踏雪无痕”的称号。直至昨天，没有一个人晓得她庐山真面目，官府上也不曾露过脸，留下一个清白gān净之身，这在黑道中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马太太的萧条下场和董仕卿的出洋幸运，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前车之鉴，感慨殊深，她想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句留语，感到光yīn似箭，转眼间人老珠huáng，到那时将何得了？此次本决心改邪归正，趁此年华正茂，找个对象，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前年十月碰到沈子良，这是gān载难逢的幸遇，几个月之中，她费了不少心机把他拿捏到手，订期三月五日完婚。想不到好事多磨，沈子良约她本月二十八日到他南京公馆，商量有关dòng房布置、结婚仪式和大事铺张喜庆的事。她怀着无限兴奋的心qíng，提前于二十日到达南京，想利用几天的时间，畅游这“六朝金粉”之地。
真没想到，无意间来到中央要人公馆区，受其外表极度繁华的诱惑，不舍离开，一口气走遍方圆六七里的禁区，发现所谓禁区戒备森严，只不过虚张声势，其实外qiáng中gān，徒有其表。她踏勘了几家公馆，几乎毫无戒备，不觉旧态复萌。心想，若乘机下手，岂不是易如探囊取物？悔不该利令智昏，为了充实陪嫁，提高身价，竞违背师训，不顾佳期，速战速决，洗了三家公馆，既已放下屠刀，又开杀戒，一失足竞成千古恨！
想到这里，她长叹一声，悔恨jiāo加。回忆当年，她曾向恩师再三请求到南京作案，师父严命制止，警告说：“京都捕头，天下第一，这是黑道金科，切莫轻举妄动！”当时她认为这是师父胆怯之语。恩师一再qiáng调南京城北是黑道禁区，这两年来出了一个后起之秀，外号“福尔摩斯”，yīn狠狡诈，坐镇一方。“九江一盏灯”、“汉口燕子飞”、“常州一股香”、“镇江包汉三”、“梁山葛飞飞”、“芜湖晏子平”、“安庆铁机子”都是黑道中的佼佼者，自恃艺高，不听劝告，不到一年时间，先后都栽在他的手里，不可不慎。而且恩师临终谆谆嘱咐，即使遍地开花（作案），也要留南京一块gān净之土，作为安身立命之地。今逆师违教，又犯黑道大忌，在禁区两日三案，哪有不败之理。
她想：“现在我什么都完了！与沈子良约会之期只有二天了，距离结婚佳期只有八天，身在牢笼，cha翅难飞，美好的愿望成为泡影，所有的幸福全都断送了！估计不到三天，南京各家报纸都会刊登这样惊人消息：《闯门女盗‘踏雪无痕’--李丽兰落网。》教授之女沦为盗窃，身败名裂，侮宗rǔ祖，比娼jì还不如！这样一来，扬州老家，因建于不义之财，房屋标封，财产没收，里人议论沸腾，骂我名门败类，不肖，叛逆！
“可怜沈子良对我一片痴qíng，我却往他脸上抹黑，他为了逢迎我，大事铺张，已经发出三千张喜帖，三千家亲朋戚友将要全部哗然，想不到如花似玉的新娘、银行经理的太太原来却是个多年的惯盗、积案如山的女贼！那批新闻记者和各家报社，认为这是生财之道，一定画蛇添足，大肆宣扬，各省通讯社驻京记者必会连夜发电风行全国。
“可恨yīn狠狡诈的程科长，外似温柔却心怀叵测，他的目的已达到，便会翻脸无qíng，一定压榨铢求，吮血吸髓，追赃索款，不遗余力，数年之心血，将空于一旦。当我剩下渣滓无油可榨的时候，他们会备下一纸公文，把我送到首都法院，法院定把我公开审判。那个时候，人山人海到场参观。盗窃者是社会蟊碱，人人切齿，个个痛恨，我将受到人们的冷cháo热讽，破口唾骂。
“可恼的摄影记者将纷纷把镜头对准我，在镁光灯闪灼之下，我蓬头垢面，丑态毕露，láng狈之状，无地自容！纵使法外施仁，但是积案如山，非判五年七载徒刑无法以平公愤。
“黑暗的牢狱生活，定把我整个青chūn消磨殆尽，到了刑满出狱之时，我已经是三十开外的人了。那时脸huáng肌瘦，鹄面鸠形，不像人形了。家产已被充公，归去无着，只好流落街头，沦为娼jì，以父母生下之躯体换来一口饭吃。转眼间，花柳梅毒，发于全身，饥寒jiāo迫，疾病缠绵，谋生无计。最后走投无路，只好对那滚滚长江，了却一生孽债。鱼鳖为棺，蛟龙为椁，扬子江之万顷波澜，是我李丽兰-抔三尺。”
她越想越可怕，感到前景惨淡，以被掩面，嘤嘤啜泣。她惨然想到：“‘无可奈何花落去’，这是大自然的规律，chūn尽花残，已成铁的事实，谁能妙手回chūn，使残花再发？这简直是个幻想！完了，我什么郡完了，这是我彻底的失败，彻底的毁灭！”
李丽兰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耳听外面时钟打着一点、二点、三点、四点、五点。在她听来，今晚的钟声特别刺耳，好像丧钟敲在心坎上，一声声来，-阵阵痛。这样痛苦的时间实在很难挨过，她触景伤qíng，嘴里喃喃念着：“莫道长宵似年，侬看一年比更尤短，过五更已是五年，更有何人不老。”
五更的天气特别严寒，李丽兰兜紧锦被，等待天明。她觉得黑夜可怕，但又感到白天更可怕！她整夜未曾合眼，直到天将黎明的时候，才膜胧睡去。
李丽兰一夜不能入睡，程科长也一样通宵难眠。
他对李丽兰深表同qíng，想开脱她的罪责，但是她连续作案，赃证确凿，在法律上已成定案之局，他没有这样大的权力使她脱却樊笼，这样大的案件非要通过局长的批准不可。他要想办法为李丽兰辩护，力求取得上级的同qíng，又要不露袒护的痕迹，必须计出两全，期在必成，因此反复难眠，直到天明。
西区警察局局长柳chūn亭是河北人，为人比较正派，原是东北讲武堂毕业，抗战时期都在前线，三次负伤，在国民党部队里曾经当过副师长。抗战胜利后，国民党部队全部整编，因为他不是huáng埔军校出身的，不能算为“直系”，所以受到排挤，列为编余官佐，转业到警界来，当北区局局长。因此他对现实很不满；副局长姜宁，湖南平江人，为人热qíng豪放，工作有魄力。他出身于中央警官学校，期数很高，兼管刑事，是程科长的老上司，他俩感qíng很好。
程慈航的成功，与他是分不开的。
第二天上午，刚刚开始办公，程科长就把李丽兰全案送到局长办公室进行研究。在场的只有正副局长和他三人。程科长先把李丽兰的案qíng做了介绍，然后把她的日记送给两位局长过目，特别指出日记中主要三则，请两位局长详阅。他们认真阅读着，惊叹她的才华，对她的身世和处境深表同qíng，对她的失足痛感惋惜。
52书库推荐浏览： 陈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