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长大人,请你要注意法律程序,《六法大全》刑诉部分,明明规定在调查审讯阶段,扣留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你是堂堂科长,这起码的法律条例,应该懂得吧!假使超过二十四小时,这破坏人身自由的责任应该由谁来负责呢?”李丽兰一再冲击。
“李小姐,你不要着急,你昨天晚上十点钟到我这里,现在时间只不过八点半,还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法定时间。你这样态度,未免不近人qíng,凭良心说,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亏待过你。”程科长一再克制。
“没有亏待我?变相的绑架,变相的通、供、讯,变相的‘抄靶子’,把一个女人家全身剥得光光的,侮rǔ殆尽,真是无法无天,这不算亏待,那么算什么!”李丽兰开始耍无赖了。
“李小姐,你这样讲法未免言过其实,把我们警察局说得一文不值,外人不明真相,听你这样一讲,好像这里是个魔窟似的。”
“魔窟?这里就是个魔窟我又怎敢去说呢?”李丽兰的撒泼已经达到了极点,地一再冲dàng,对方总是忍让,李丽兰数度寻战不得,已经到了再而衰、三而竭的地步。
“这叫做怪人不知理?你在我的管区内,两天于了三起窃案,创了‘闯不过三’的纪录、打破了你们的‘黑道金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选择我这个地区开花,使我们蒙受奇耻大rǔ,被搞得无地自容。做人嘛,要有分寸,要留一点余地,好汉不断人家生路。你如此做法,岂不是存心要和我作对?要打破我们的饭碗?你bī得我不得不走上你死我活的斗争道路。今天仇人相见,理应分外眼红,但是我们对你已做到仁至义尽。你是聪明人,扪心自问,理应反省,为什么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奇怪!”程科长开始发动攻势了。
“程科长,你刚才所讲的话好像在唱‘阳chūn白雪’,词句深奥,调子太高,像我这样的庸人,不但和不来,而且听不懂,真是对牛弹琴,莫名其妙!”李丽兰这个时候只好装着糊涂。
“李小姐,你不要太谦虚了!你不但会唱‘阳chūn白雪’,而且还能弹‘高山流水’,不过没有知音的人前来请你,你总是不肯赏脸。”程科长bī紧一步。
“我会弹,高山流水’?好笑!”
“对,你会弹‘高山流水’,这是妙手绝技,而且有人看到的。”
“有人看到?什么人?你说!”
“吴公馆的杨妈,当你在她主人卧房里表演绝技的时候、她是你唯一的观众。我看非叫她到你面前跟你照一照面不可,否则你总是不肯赏脸的。”程科长再bī紧一步。
“程科长,我看你一表人材,有的做法却很不高明,尽演这种诬良为盗的把戏,这有什么意思呢?”她指着旁边的柳素贞继续说,“这位小姐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昨天晚上在秦谁饭店硬指我是她的‘舵把子’,今天她又在你的下面当你的书记官,你却变成她的舵把子啰。这真是对现实的嘲笑!你怎么能自圆其说呢?今天你又想请什么猪妈、羊妈上台,重演一出‘诬良为盗’的拿手好戏,换汤不换药,依样画葫芦,这种戏有什么好看的呢?”李丽兰钻了个空子驳斥程科长。
“我看不拿出真赃实据,你总是不想低头认罪的。”程科长态度严肃起来。
“法律是属于你的,qiáng权也是属于你的,没有证据有什么关系?最后来一个屈打成招,岂不是一样的吗!”李丽兰错误地估计了程科长,认为他始终搞不出名堂来,现在已经到了理屈词穷的地步。
“屈打成招,怎么使你口服心服呢?”
“那你拿出真赃实据来吧!”李丽兰的反击达到了最高峰。
“那好吧,一定要我拿出真赃实据来,那还不容易吗?据我调查所得,刘太太实际是马太大,她不是你的gān妈,而是你的恩师,她是黑道之祖--江湖一奇。而你呢?真不愧是一个‘踏雪无痕’。你到南京找沈子良,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你既然想放下屠刀,为什么又开杀戒,自取灭亡?一失足成千古根,再回头已百年身,怎么能立地成佛呢?”
这段话好像宣判了李丽兰的死刑,她的整个前途毁灭在一刹那之间,她只觉得脊梁上有一股寒流直灌全身,冰凉透骨,不禁弱汗如雨,浑身无力,几乎支撑不住了。她两手紧紧捏住沙发持的靠手,勉qiáng支住上身,站了起来,她还想鼓起最后的勇气,负隅顽抗。
这时,程科长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掏出一颗双龙抢珠六两huáng金的图章,放在楠木矮几上面,笑着对李丽兰说:“李小组,这算是真赃实据吧:?”
李丽兰看到自己的私章,惊心动魄,感到一切都完了!她睁开杏眼,两只眼睛死盯着程科长,根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她感到对方是一个狰狞可憎、青脸獠牙的恶鬼,正张牙舞爪向她扑来,顿时眼花缭乱,金jī四散,急痛攻心,不省人事,昏厥了过去。
事出意外,程科长也慌了手脚,不顾一切地把她抱住,见她全身冰冷,气若游丝,一种怜香惜玉的心理油然而生。在场的杨玉琼、柳素贞看到qíng况不妙,丢开记录,马上走来帮忙,把她抬放在长沙发上。程科长叫勤务员周凌马上派汽车到鼓楼医院接请医生抢救。
不久,医生、护士赶到,立即对她施加急救。打了一针qiáng心剂,李丽兰便悠悠气转。片刻之间,只见她长叹一声,两眼睁开。她心神稍定,就qiáng支jīng神坐起来。想起方才qíng景,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过脸颊,在场的没有一个不为她心酸。
早chūn天气,入夜更寒,杨玉琼看到李丽兰只穿旗袍没穿大衣,使从科长室流线型的铁橱里拿出李丽兰昨夜换下的摩登呢短氅帮她穿上。程科长这时到自己卧室里倒了一杯白兰地拿到李丽兰面前。李丽兰的昏厥完全是急痛攻心而引起的,一醒过来就没有多大问题了。大家都为之松了一口气。
过一会儿,程科长对杨玉琼、柳宗贞说:“玉琼、素贞,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今晚辛苦啦,早点睡吧:这里的扫尾工作,我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俩明白,所谓扫尾工作,也就是最重要的阶段,没有第三者在场,更容易完成得快,于是道了晚安,一起走了。
这时,李丽兰心想,在这是非之地,眼泪完全是白流的。定案之局已成,谁也无力挽回她的命运。在敌人面前,不该示弱,应当坚qiáng一点,免得在他们面前出洋相。想到这里,她马上揩gān泪水。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杯白兰地,便拿起玻璃杯,一口气连喝两口。这是十二年的金奖白兰地,是山东烟台张裕酒厂的名牌货,酒劲特别大,一瞬间,暖遍全身,李丽兰顿觉神志清醒,jīng神振作。她想、今天晚上不靠这杯酒,就无法壮胆,也不能维持这尴尬的局面,多喝一口酒,可以鼓起更大的勇气,于是拿起酒杯又喝下第三口。
这时,程科长已经关好了门,转过身来,见李丽兰正在喝酒,他感到一阵快慰。他走到她的面前,温和地对她说:“李小姐,这是金奖白兰地,医生说你要多喝两口。现在你的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李丽兰放下酒杯,有气无力地把身体瘫靠在沙发上,一双剪剪秋水幽怨悱恻地看着程科长,微微地不断摇摇头,默默无语,那种软绵绵的姿态,好像雨洒梨花,我见犹怜。
程科长退到办公桌旁边,按了一下电铃,周凌再倒一杯白兰地来。
李丽兰以酒解愁,这时白兰地开始发作,她感到热熏熏地有点醉意。她倏地站起来,再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二十年的白兰地,酌口顺,后劲大,这时她感到飘飘然。她放下酒杯,在屋子里踱了半个小弧圈,最后站在流线型的铁橱前,背靠铁橱,面对程科长,双手cha在短氅的口袋里,两条匀称的小腿jiāo叉叠着,支持了全身。她微歪着头,醉态盎然,两眼半眯,看着程科长,秋波dàng漾,勾人魂魄,白兰地的魔力把她yīn郁的心qíng压了下去,横下一条心,忘乎所以地去欣赏程科长的风流英俊。他年轻有为,那一种对付女人的软功夫真是不可多得。可惜今天彼此处在敌对的立场,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天地间的造化太残酷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脱口而出,对程科长说:
“姓程的,你是我的冤家,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不该有这样的人品,我更不该偏偏栽在你的手里,造成双重的痛苦,留下终身的遗憾!人生这样的安排,实在太残忍了!这是宿世冤孽,还有什么话说吧!”
她有气无力,一字一顿,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程科长的心碎了。
李丽兰背靠铁橱,与程科长相距不过几尺,这时程科长正把自己杯里的白兰地饮下三分之二,他两手握住玻璃杯,斜靠在沙发椅上,以怜悯的心qíng欣赏着这尊大自然恩赐的玉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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