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来了。” 维多利亚说。
兰登从他的遐想中回到现实,抬头看看,维多利亚坐在过道对面。即使在机舱里呆板的荧光灯下,她也显得镇定自若——周身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此时她的呼吸似乎更深沉了,好像一种自卫的本能使她激动万分……一个女儿的爱心驱使她寻求正义,惩罚罪犯。
维多利亚没来得及换下短裤和无袖上衣,在飞机里的冷气中她褐色的双腿已起了jī皮疙瘩。兰登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美国式的殷勤吗?”她接过衣服,目光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
飞机穿过气流,兰登感到一阵危险。没有窗户的机舱显得更加局促了,他努力想象自己是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然而他又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具有讽刺意味。那件事儿发生之前他就是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的。极度的黑暗。他不再去回想记忆中的那件事。那早已是陈年旧事了。
维多利亚注视着兰登说:“兰登先生,你信上帝吗?”
这个问题让他吓了一跳。维多利亚话音里流露出的诚挚比她的询问更让人放松。我信上帝吗?他一直希望找到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打发旅途时间。
费解之人,兰登想,我的朋友就是这么叫我的。虽然兰登研究宗教有好多年,但他还不是教徒。他敬重信仰的力量、教会的慈善、宗教给予众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确实要去“信仰”,那无法摆脱的理智上的怀疑到头来总是对他的学术思想形成了莫大的障碍。“我想去信。”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维多利亚不下判断,也不质问他,她答道:“那么,为什么你不信呢?”
他轻声笑了。“哦,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有信仰,就得有信仰的骤变,发自内心地接受圣迹——相信无沾成胎说和神的介入。然后还有行为的法典。《圣经》、《可兰经》、佛教典籍……这些都包含了相似的要求以及相似的处罚。这些经典都断言,如果我不能按照具体规则行事我就得下地狱。我不能想象一个神能以这样的方式统治世界。”
“我希望你不要让你的学生这样没羞地回避问题。”
这个评论消除了他的戒心。“什么?”
“兰登先生,我没有问你是否相信人们对上帝的看法。我只是问你是否信上帝。这是两码事。《圣经》记载的是故事……是关于人们理解自己,探寻意义的传说和历史。我不是叫你评判文献,我是问你是否信仰上帝。当你躺在星空下,你是否感觉到神的存在?在你内心深处,你是否觉得自己正凝望着上帝的杰作?”
兰登思量了好一会儿。
“我问得太多了。”维多利亚抱歉地说。
“不,我只是……”
“当然,你肯定会和你班上的学生讨论信仰问题。”
“那是没完没了的。”
“而且,我想你肯定是唱反调的人。你总是给辩论火上加油。”
兰登微微一笑,说:“你肯定也是教师。”
“不,不过我从一个老师那儿知道的。我的父亲可以证明麦比乌斯带①的两个面。”
『注①:麦比乌斯带是一件具有奇异xing质的数学珍品,这一名称取自它的发现者,德国数学家与天文学家麦比乌斯。每一张纸均有两个面,但如果把一条纸带半扭转,再把两头贴上,它就变成了只有一条棱和一个面的纸带。这一发现使得拓朴学得以蓬勃发展。』
兰登哈哈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做法巧妙的麦比乌斯带——一个扭转的纸环,原则上只有一个面。兰登第一次看到这个单面的图形是在M.C.埃舍尔的美术作品中。“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维特勒女士?”
“叫我维多利亚。维特勒女士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觉察到自己也不年轻了。“维多利亚,我叫罗伯特。”
“你有个问题。”
“是的,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天主教牧师的女儿,你是怎么看待宗教的?”
维多利亚迟疑了,她捋了一下眼睛边的一绺头发,说道:“宗教就像语言或者衣服一样。我们在哪种习俗下成长,我们就倾向于哪种习俗。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在宣扬同一个事物。人生是有意义的。我们对创造我们的力量心怀感激。”
兰登来了兴趣。“那么,你是说你是基督教徒还是穆斯林只取决于你的出生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看看全世界宗教的传播qíng况就知道了。”
“所以信仰是随机的?”
“根本不是。信仰是普遍的。我们理解信仰所采用的具体方法是随意的。我们有的人向耶稣祈祷,有的人去麦加朝圣,有的人进行亚原子层的粒子研究。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在寻求真理,而真理比我们自身更加伟大。”
兰登很希望他的学生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们的观点。天哪,他真希望他也能这么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上帝呢?”他问,“你信上帝吗?”
维多利亚沉默了好长时间。“科学告诉我上帝一定存在,我的大脑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上帝,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没人打算让我这么做。”
多简洁明了,他想。“所以你相信上帝是确有此人,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懂他。”
“是‘她’,”她微笑着说,“你们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说得对。”
兰登轻声笑道:“大地母亲。”
“盖亚女神。这颗星球是个有机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着不同用途的分子,我们互相连接在一起,为对方效劳,为整体效劳。”
兰登看着她,觉得心cháo彭湃,这种感觉他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她双眸中那种令人心醉神迷的清澈……话音里传出的那种纯净。他被吸引住了。
“兰登先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叫我罗伯特。”他说。兰登先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老了!
“如果你不介意,罗伯特,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卷进光照派这事的?”
兰登回想了一下,说:“实际上,都是钱惹的祸。”
维多利亚好像有点失望。“钱?咨询费,你说的是这个吗?”
兰登笑了起来,意识到他的回答听起来一定走了样。“不,是流通中的货币。”他伸手从裤袋里掏些钱出来,找到一张面额一元的钞票,说道:“第一次得知美国的货币上打上了光照派的符号时,我就对这个邪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维多利亚眯fèng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的话当真。
兰登把那张钞票递给她。“看看后面,看到左边的国玺了吗?”
维多利亚把这张一元的钞票翻过来。“你说的是这个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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