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吗?我指感觉,当时你还有什么感觉吗?”
失忆者:“后面的可能你都清楚了。警察解开我之后,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吐得到处都是,而且浑身无力,腿软到不能站起来,是被医护人员放在车上推出去的。”
我点了下头:“嗯……好吧,大体上我知道了。你先稍微休息一会儿,我们分析一下要不要催眠。”
“‘我们的一生,从胚胎完全成型之前,从第一个细胞开始分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那个瞬间,决定了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个头很高还是很矮,长得很丑还是很美,眼睛的颜色,头发的颜色,手指的长度,智商的高低,有没有心脏病,将来会做些什么……总之,那个瞬间决定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所有事qíng都已经成为定数了,能翻盘的概率很小很小,除非是很极端的外部环境——例如发育期严重的营养不良会让我们长不了原定那么高。要是没有极端环境的话,就不会改变早就决定好的那一切。’那个女人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对于我说的这些,你肯定不会相信,认为我只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女人,或者是个推销宿命论的jīng神病人,对吧?但是,我很好,我也很正常,我刚刚所说的也没有一点儿错误。只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事实罢了。当然,我有足够的证据。你要听吗?’她用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指着我。
“除了点头,我什么也做不了。
“‘恐怕你现在没别的选择。不过,我保证会用最通俗的词汇,让你能听得懂。’她笑着重新回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坐在不远处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上。‘你知道DNA吗?你一定听说过的。那基因呢?你一定也听说过喽?但是我猜你并不明白这两者是什么关系,对不对?让我来告诉你吧,DNA指的就是那个双螺旋,而基因包含在DNA中。这回明白了?嗯,我要说的就是基因。也许你听说过一个说法,就是说,基因cao纵着我们的一切。那个说法是对的,但是用词有些不jīng准。实际上,从那个小小的胚胎成型后,基因就不再有任何活动,它不可能,也不需要cao纵我们,因为我们的行为早就被基因决定了下来。你的举手投足都已经是定数。你注定会长大,并且长成基因要你长的样子;你注定会做出各种选择,那是基因要你做出的选择。你也许会很奇怪——不是说基因不是活动的吗?是的,它们从你成型起就不再活动了,但在你还是一个小胚胎的时候,你的一切都被基因编好了程序,你只会按照设定的模式活着,不会违背它为你设定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听懂了吧?我们,被牢牢地困在了一个笼子里,哪儿也去不了。我们是听话的提线木偶,没有那些牵线,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也许是因为嘴被堵住,也许因为她喷向我的那些不明液体的作用,也许是捆得太牢血液流动不畅,我的头昏昏的,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并且听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很可怕。
“她扔掉手里的香烟,看了我一会儿:‘假如我没堵着你的嘴,这时候你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我。真的是那样也算正常,因为,我所说的刺痛你了。’”
“通过催眠能让他想起那段空白的记忆吧?”警察问我。
我:“不见得。”
警方:“可是电影里……”
我摇摇头:“别信电影里那种催眠万能的说法,那都是瞎说的。他目前的qíng况是受到某种刺激后自发xing的阻断记忆,很棘手,所以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警方:“那你能有多大把握?”
我:“不知道,在催眠之前,我没法给你任何保证。因为他的qíng况是潜意识对这段记忆产生了排斥,而催眠所面对的就是潜意识——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排斥那段记忆才产生记忆空白的。”
警方:“我听说过一个说法,不存在真正的失忆。”
我点点头:“对,的确是这样。你看,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是做什么的,记得之前,记得之后。正因如此,我才会说他是潜意识排斥所造成的刻意失忆。说白了,就是选择xing的。”
警方:“那就是说他是成心的了?”
我:“不。”
警方:“你刚才说是选择xing的……”
我:“我指的不是他意识的选择,而是他潜意识的选择——潜意识是无法被自己cao作的,否则也不会被称为潜意识了。”
警方:“哦,我懂了,就是他自己也没办法决定的,对吧?”
我:“就是这样。所以我想再问你们,需要催眠吗?我没有把握能找回他的记忆。”
警方:“嗯……试试看吧?因为目前来说没更好的办法了。”
我:“OK。”
准备好摄像机和相对偏暗的环境后,我对失忆者做了催眠前的最后安抚暗示。这让我用去了很长时间,因为他的紧张qíng绪让他很难放松下来。我认为那是他的潜意识对于唤醒记忆的一种间接排斥方式。
不过,虽然耽误了一会儿,但我还是做到了。
看着他逐渐jiāo出意识主导权后,我松了口气,开始问询引导。
我:“你在什么地方?”
失忆者:“……我被捆在一张椅子上……”
我:“是谁把你捆在那里的?”
失忆者:“是……一个女人……”
我:“你看得到她吗?”
失忆者:“是的,她就站在……落地窗前……”
我:“死了的那个女人?”
失忆者:“是的。”
“‘你从小到大听说过无数个描述,描述人类的伟大之处——我们的出现,改变了这个世界,我们削平高山,制造出河流,堆砌出高大的建筑,创造出辉煌的文明。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彻底消灭掉一个物种;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能挽救某个即将被自然淘汰掉的生灵。我们位于食物链的顶点,藐视着其他生物,我们可以不因为饥饿只是因为贪婪而去杀戮,我们还可以带着一副慈悲的表qíng赦免掉某个动物的死刑。我们几乎是这个星球的神,我们创造出的东西甚至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需要。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对吧?我们是多么了不起啊!但也正因如此,我之前所说的才会刺痛你。这么一个伟大的物种,居然一切行为都是被cao纵的?而且还是被那些渺小的、卑微的小东西?这让人很恼火,对不对?难道说我们只是一台机器?只会执行固定的程序?难道说我们所创造出的并因此而自豪的一切只是我们的基因忠实的执行者而已?你会对此沮丧吗?或者愤怒?或者悲哀?你会吗?’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抱着双肩,似乎在俯视着窗外。
“我很想叹一口气,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的嘴被结结实实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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