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我说:“我想他当时神志昏迷了吧,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话。”
“唔,这幢房屋可是回忆他的好纪念碑嘛,”葛莉娜说:“我想我们会一直住下去,不是吗?”
我瞪着她:“当然啦,你以为我还会住到别的地方去吗?”
“我们不能一直都住在这里呀,”葛莉娜说:“可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埋在像这么个村庄的坑坑里吧?”
“可是这儿却是我要住的地方——是我一直期望着想住的地方。”
“是呀,当然,不过话得说回来了,美克。我们有全世界的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
我们可以逛遍全欧洲——我们可以到非洲去游猎远征,去蛮荒探险、去观光、去寻找——兴奋的油画;我们可以去安哥古迹,你不要过一种冒险的生活吗?”
“这个,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总要回到这儿来,不是吗?”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有什么事qíng在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一直想到的所有事qíng,便是我的宅第和葛莉娜,没有要过任何别的事qíng。可是她却要别的,我看出来了。她还只是开始呢,开始要有很多东西,开始知道她自己有能力弄得到了。突然间我有了一种残酷的预兆,便哆哆嗦嗦起来。
“美克,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嘛,感冒了还是什么?”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美克,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爱丽了。”我说。
“你说些什么,见到爱丽了?”
“我从公路走上山来时。在转弯的地方就见到了她,人站在一株枞树下,望着——我意思是说,望着我。”
葛莉娜眼睛瞪得好大。
“别荒唐了。你——你想出来的事吧。”
“或许一个人的确想得出事来,毕竟,这是‘吉卜赛庄’吧。爱丽在那儿,没错,看起来——看起来相当快乐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她以前——她以前一直在那里,一向会要到那里一样。”
“美克!”葛莉娜抓紧我的肩头,一个劲地摇我:“美克!别说这种活了,你来以前喝了酒吧?”
“没有,我等着一直到了这儿同你喝酒,知道你会准备了香槟酒等我。”
“那么,我们就把爱丽抛开,喝我们的酒吧。”
“是爱丽呵!”我顽固地说。
“当然不是爱丽!只是光的把戏——像那一类儿的事。”
“是爱丽呵,她人就站在那里,在找——找我、望我,可是她没法子见到我,葛莉娜,她没法子见到我。”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子见到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头一遭儿屏住呼吸悄悄地说话。
“因为那不是我,我并不在那儿,她什么都见不到,只除开‘此夜绵绵无尽期’。”
然后我恐慌地高声大叫:“有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人生而甜蜜欢畅,而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我啊,葛莉娜,是我啊。”
“葛莉娜,你还记得吗?”我说:“她是如何坐在那软椅上的?她惯于在六弦琴上奏那首歌,用她温柔的嗓门儿唱着,你一定记得吧。”
“‘夜夜复朝朝’,”我低低唱着:“‘有些人生而感伤;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葛莉娜,那就是爱丽呵,她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些人生而此夜绵绵无尽期。’那是妈妈所知道的我,她老人家知道我生而此夜绵绵,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桑托尼知道,他知道我是往那个方向走。但是它也许不会发生,只有一个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时候,那就是爱丽在唱这首歌时,我娶了爱丽,原可以真正过得十分幸福的,不是吗?我和爱丽的婚姻原可以继续下去的啊!”
“不,你不能继续下去,”葛莉娜说:“我从来没想到你是这一号儿的人,美克,你害怕了,”她又重重摇我的肩膀,“醒醒吧。”
我瞪着她。
“葛莉娜,我很抱歉,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我以为美国的那些人把你整倒了,但你做得很不错,不是吗?我意思是,所有的投资都安然无恙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供我们的未来使用了,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呵。”
“你说话非常古怪嘛,我倒要知道知道,厉安德在这封信里说些什么?”
我抽出这封送过来的信,把信拆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幅剪报——也不是新剪下来的,很旧,而且揉得很皱了。我凝望着这上面,是一条街上的照片。我认出这条街了,背景上有一幢相当宏伟的建筑物。这是汉堡的一条街,有些人正走向摄影的人——正前面有两个人手挽手,就是葛莉娜和我嘛。原来厉安德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就晓得我早已认识葛莉娜了。一定有人在什么时候把这个寄给他,或许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打算,或许只为了逗乐子,认出葛莉娜小姐在汉堡街上散步。他知道我认识葛莉娜,我也记起来了,他是多么特意地问我是不是遇见过葛莉娜小姐。当然,我加以否认,但是他知道我在说谎,这一定使他开始猜疑起我来。
我突然害怕起厉安德来了,当然,他没法儿猜疑我杀死了爱丽,但他猜疑有事,或许已经猜疑到那上面去。
“看吧,”我对葛莉娜说:“他知道我们彼此认识了,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我一向痛恨那只老狐狸,而他一向也痛恨你,”我说:“他现在知道我们要结婚时,就会猜疑了。”厉安德必定已经猜疑到葛莉娜会和我结婚,他猜疑我们彼此认识,或许还会猜疑到我们以前是qíng人。
“美克,你别那么像只惊慌万状的小兔子好不好?不错,我就是要这么说——惊慌万状的小兔子。我欣赏你,一向都欣赏你,可是现在你却六神无主了,对每一个人都害怕。”
“别对我说这种话!”
“这个,这是实话呀。”
“此夜绵绵无尽期啊!”
我想不到说些别的话,依然还在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此夜绵绵无尽期,那也就是说漆黑一片了,意味着我在那里看不到什么,只能见到死人,但是我虽然活着,死人却见不到我。他们没法儿见到我,因为我实际上不在那里,爱爱丽的那个男人并不真正在那里,他会自作自受,进入了无尽期的黑夜,我把头向地面低下去。
“此夜绵绵无尽期呵。”我又说了。
“别说那些了,”葛莉娜厉声尖叫起来:“站起来!美克,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吧,不要信这种荒唐的迷信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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