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越来越担心会出现危险。现在身在巴士拉,可望到达安全地带了,但他十分清楚,qíng况要比在未开化的地区跋涉时遭遇的危险严重得多。而且,在最后阶段遭到失败——这几乎是不堪设想的。
那位阿拉伯老人有节奏地摇着双桨,头也不回一下,小声地嘟囔着。
“时候到了,孩子,真主保佑你成功。”
“不要在城市里逗留时间长了,老爷子,回到沼泽地去吧。我不愿意让你受到伤害。”
“这是真主的意旨,命运在他的手中。”
“托真主的福,”另一个重复道。
此时此刻,他极其渴望变成个东方血统的人,而不是西方血统的人。那样,他就不必担心成功与失败的可能了;不必三番五次地盘算着各种时机;不必反复地询问自己是否周密地进行了安排,是否预见到将来可能出现什么危险。把一切责任都jiāo给大慈大悲的上帝,万能的上帝吧。托真主的福,我一定会成功!
他对着自己说这些话,他感到伊拉克这个国家的镇静自若的qíng绪和宿命论思想完全感染了自己,他欢迎这种影响。过几分钟,他必须在小船停靠的地方下船,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行走,遭受敏锐目光的监视。只有不仅从外表、而且从感qíng上看上去都象阿拉伯人,他才能成功。
船平稳地转向与大河成直角的水道。这里停靠着各种各样的小船,还有一些船只和他们一起驶进来,这种景象十分可爱。几乎象威尼斯一样,船头高高翘起,呈涡旋形,船身油漆已经褪色显得颇为柔和。这样的船只成百上千,一只挨着一只地停靠在那里。
那位老人柔声地问:
“时候到了。他们为你做了准备了吗?”
“是的,我的计划都安排好了。分离的时刻到了。”
“愿上帝保佑你一路顺风,愿上帝保佑你长寿。”
卡米凯尔用带条纹的布袍裹紧身体,登上通向码头的溜滑的石头台阶。
他看了看河边周围的qíng况,和往常一样:小孩子,卖桔子的蹲在售货盘的旁边,有硬梆梆的方糕点和甜食,盛着鞋带、劣等梳子以及松紧带的托盘,沉思着的过路人祖声粗气地吐着痰,一边信步走着,一边哗啦哗啦地数着手中的念珠。街的那边有商店、银行。繁忙的年轻先生们身着淡紫色的西服,迈着轻快的步伐,有欧洲人,其中有英国人,也有其他外国人。没有什么人囚为他刚下船,跟五十来个阿拉伯人一起走上码头,而对他产生兴趣或是好奇之感。
卡米凯尔一声不响地走着,看着周围的景物,眼睛里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十分欣赏的天真无邪的补qíng。他不时地咳嗽、吐痰,却又不太厉害,做得恰到好处。他还用手擤了两次鼻涕。
就这样,这位陌生人进了城,走到运河尽头的桥边,然后过了桥,进了商场。
这里到处是一片嘈杂,到处是拥挤的人流。jīng力旺盛的部落人一边走着,一边把行人排到路旁,为自己开路,驮着沉重货物的驴子在沿街走着,赶驴子的人粗声粗气地喊着驾……驾……孩子们吵闹着,尖叫着,在欧洲人的后面追赶着,满怀希望地叫喊着,“给点钱吧,太太,给点钱吧,可怜可怜我吧……”
这里,东方和西方的产品摆在一起出售:铝制长柄平底锅,带碟的茶杯和煮茶的壶,自制的铜器,阿拉伯银器,廉价手表,掂瓷缸子,由波斯运来的刺绣和织有鲜艳图案的地毯,由科威特运来的包了铜叶的箱子,转手的旧大衣,旧裤于,还有旧的羊毛童衫,当地生产的被褥,彩色的玻璃灯,还有一堆一堆的盛水的陶罐和陶锅。廉价的洋货和土特产摆在一起出售,到处皆是。
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十分正常。在荒原上长途跋涉之后,卡米凯尔觉得这些暄闹和纷乱十分陌生。可是,这里本来就是如此。他察觉不出什么不和谐的气氛,也察觉不出有人对他在此地出现产生任何兴趣的迹象。然而,他几年来一直很清楚地知道,一个被迫踪的人的感觉究竟如何。出于这种本能,他愈来愈感到不安——这是一种比较模糊的受到威胁的感觉。他的判断是不会错的。没人看过他一眼。他几乎很有把握,没人在后边尾随或盯梢。但他感到那种难以表达的危险的确存在。
他拐进了一条又黑又窄的小胡同,向右拐,又向左拐,来到夹在很多小货摊中的一家大商栈的门前,穿过过道,走进院内。院内四周有很多商店。卡米凯尔走到一家挂着北方出产的羊皮袄的商店门前。他站在那儿翻弄着皮袄,摸摸这件,看看那件。店主人正在给一位顾客端咖啡。那人身材高大,蓄着胡子,仪态高贵,无沿帽外面绕着一条绿带,说明他是去过麦加的汉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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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曾经去过麦加的穆斯林。——-译者注
卡米凯尔站在那儿用手摸弄着羊皮袄。
“多少钱?”他间。
“七个第纳尔。”
“太贵了。”
那位汉志说,“你能把地毯送到我旅店去吗?”
“保证送到,”商人说,“您明天动身吗?”
“明天清早就去卡尔巴拉。”
“卡尔巴拉是我的家乡,”卡米凯尔说。“自从我上次去参观过哈桑墓,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那是座神圣的城市,”那位汉志说。
店主人在卡米凯尔的肩后对他说:
“里屋还有贱的皮袄。”
“我想买北方做的白皮袄。”
“那头那间屋里有一件。”
店主人用手指了指缩在内墙里面的那扇门。
接头暗号全部jiāo换完毕,与事先定好的暗号一字不差——这种对话在商场里可能每天都能听到——但是对话的程序准确无误——关键的字都出现了——卡尔巴拉——白皮袄。
卡米凯尔穿过这间屋子,进到里面的院子时,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位商人的面孔——他立刻觉察出这张面孔不是他所要见的那个人。虽然他以前只和那个人见过一面,但是,他那出色的记忆力是不会出差错的,他们二人也有相象之处,非常相象,但是这不是他要见的那个人。
他停住了,声音中略带惊奇地说,“那么,撒拉·哈桑在哪儿?”1
“他是我兄弟,三天前死了。他的工作由我来接替。”
是的,这个人可能是他兄弟。相象之处非常突出。他的兄弟也有可能被自己的间谍机关雇用,接头的答话当然都对。然而这时,卡米凯尔更加警觉。他穿过院子,走进一间yīn暗的内室。这里,架子上堆满了杂货,有咖啡锅,铜制的糖糙,旧波斯银器,一堆一堆的刺绣品,叠着的斗篷,还有大马士革出产的搪瓷盘子和咖啡用具。
一张小咖啡桌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皮袄。卡米凯尔走过去,拿起了那件皮袄,皮袄下面有一套西装,这是套公务人员穿的服装,已经穿旧了,而且还有点俗气,装着钱的钱包和证件已放在贴身的口袋里。进来时是一个陌生的阿拉伯人,现在则将以进口及货运代理商克罗斯股份公司的沃尔特·威廉斯先生的身分出现,而且将要按照事先为他做出的安排进行活动。当然确有沃尔特·威廉斯先生其人——安排得非常之细——从过去的经历来看,此人办事厚道,受人尊敬。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卡米凯尔松了口气,开始解开他那破旧的军上衣。一切都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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