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自言自语道:“在英国,人们热衷于请你参观苗圃。带你去看玫瑰,无休止地讲他们的花园,说是五彩缤纷,是英国的最佳景致之一。他们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看枝繁叶茂的山毛榉,树底下开满了小钟似的花朵。对,的确很美。不过,他们带我看得够多啦,也够频繁的啦。我宁愿——”
到底宁愿做什么呢?开车从德文郡的小巷里穿过,道路弯弯曲曲,两旁高高的路堤上满是美丽的樱糙花,淡huáng色的、白色的,一团团、一簇簇散发出馨香,沁人心脾,那种香气才真正是chūn天的气息。而这里不应该栽种什么稀有的树种。既要考虑到chūn天,也要考虑到秋天,因而不仅要种樱糙,也要种番红花。真美啊。
他也很想对石矿宅现在的主人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只听说了他们的名字,是退休的老上校夫妇住在那儿。相信斯彭斯会给他提供更多的信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无论现在拥有这一切的人是谁,他都会与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志趣相投。
波洛起身沿着小路向前走。这条路走起来毫不吃力,修得平平整整。他想,是专为老太太设计的,她想上哪儿都很方便,没有陡峭的台阶,隔不多远就有一把椅子,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实际上却不然。椅子背、还有放脚的地方都特别舒服。
波洛真想见见这位米切尔·加菲尔德。他gān得漂亮,对这项工作他了如指掌,是个不错的设计师;同时他又找到了经验丰富的人来完成他的设计。他把自己的庇护人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让她觉得一切设计都是她本人的功劳,但波洛不认为这仅仅是她的功劳。差不多该算是他(加菲尔德)的。对,我真想见见他。他应该还住在小屋里(或者说,给他建的小平房里)。波洛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盯着脚下的一片凹地。
小路从凹地的另一侧蜿蜒而出。他盯着的是一丛金huáng色的枝叶茂盛的灌木。枝叶jiāo错,形成了一幅图画——一时波洛分不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光与影形成的特定效果。这是真是幻?波洛暗自纳闷。是不是谁在施魔法?很有可能。在这种地方极有可能。我看见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会是什么呢?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一次次历险,他称之为“赫尔克里的劳役”。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英国花园之中,有某种氛围。他试图去弄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氛围。像是中了魔法,是的,毫无疑问,有一种美,一种羞羞答答的美,却又带一种野xing。要是你把这当成了戏院中上演的一幕,你定会联想起树jīng、牧神,能享受到希腊的美景,同时心中又倍感恐惧。对,他觉得这个地下花园叫人恐惧,斯彭斯的妹妹说了句什么话?许多年前在采石场里发生过一起谋杀案?血溅在岩石上,后来人们淡忘了,一切都被掩盖住啦。米切尔·加菲尔德来到这里,他设计出、建造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地下花园。一个垂暮的老妇付给了他一大笔酬金。
此时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凹地的另一边,在金huáng色的树枝的掩映之下,他发现那个年轻人具有惊人之美。如今人们不再这样夸小伙子了,只说他们xing感、有魅力,这种评价似乎也很公平。长着粗糙的脸、乱蓬蓬的头发,五官远远说不上端正。人们根本不再考究小伙子漂亮。倘若说起来,也只是带着愧疚之意,似乎自己太跟不上时代,在表扬一种早已不被人称道的品质。xing感的女孩子们如今不喜欢chuī笛子的俄菲甫斯,她们钟qíng的是嗓子沙哑的流行歌手的顾盼神气,一头乱发。
波洛沿着小路走过去。等走到陡峭的斜坡的另一侧,年轻人从树丛中钻出来跟他打招呼。年轻似乎是他最重要的特征,尽管波洛看得出他并非真的很年轻。他已年过三旬,甚至快到不惑之年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像是在表示欢迎,而像在暗示着彼此早已相识。他个头很高,身材匀称,五官十分完美,如同一尊古典雕像;黑眼睛,乌黑的头发好似jīng心编成的头盔,又像是顶帽子。刹那间波洛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位年轻人在排练某个盛大的演出。
果真如此的话,波洛心想,看自己还穿着橡皮套靴呢,啊哈,我是不是得找管服装的太太换双像样的呢。
“我是不是私自闯入禁地啦。真抱歉,我对这一带还很陌生,昨天刚到的。”
“我不认为您闯入私人禁地。”回答得很轻,彬彬有礼,然而奇怪的是显得十分漠然,仿佛他正神游于千里之外。
“确切地说,花园没有开放,但常有人来散步。老韦斯顿上校夫妇不在乎。他们只关心有没有人搞破坏。而一般没有人这么做。”
“没有人蓄意破坏,”波洛环顾四周说,“没有谁乱扔东西。然而连一个小垃圾筐也见不到。真是不寻常,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似的,太奇怪啦。不免让人觉得。”他接着说,“恋人们常成双成对来散步吧。”
“恋人们不来,”年轻人回答说,“他们觉得来这儿不吉利。”
“您大概是花园的建筑师吧?兴许我猜错了。”
“我叫米切尔·加菲尔德。”年轻人说。
“我猜您就是,”波洛用手指着周围说,“是您修的?”
“是的。”米切尔·加菲尔德回答说。
“很美。”波洛说,“在英格兰的这一片——啊,怎么说呢——这一片单调的地带建出点美景来,谁都会觉得极不寻常。”
“祝贺您。”他说,“对自己在这里gān出的成绩,您一定非常满意吧?”
“人会满意吗?我不知道。”
“您大概是为一位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建的吧?我听说她已过世。住这儿的是韦斯顿上校夫妇,是吧?是他们买下来了吗?”
“是的。他们买得很便宜。房子又大又难看——cao作起来不容易——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好。她在遗嘱中留给了我。”
“您把它卖掉啦?”
“我把房子卖了。”
“没有卖石矿花园?”
“哦,也卖啦。花园一块儿卖掉啦,也可以说是白送。”
“那又为什么呢?”波洛问,“怪有趣的。我有点好奇心切,您不介意吧?”
“您的问题不太寻常。”米切尔·加菲尔德说。
“我不太间是怎么回事,而爱问为什么。张三为什么这么做?而李四为什么不这么做?王五为什么跟张三、李四都不同?”
“您应该对科学家说这些,”米切尔说,“跟基因和染色体有关——如今是这么说的。它们的排列类型,等等。”
“您刚刚说您不太满意,因为人都不会满意的。那您的雇主——她满意吗?这么美丽的景致?”
“总的来说,”米切尔说,“我做到了使她满意。她很容易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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