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笔+坏女人_[日]松本清张【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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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特朗生于巴黎,年轻时来到日本,已经在日本待了四十多年,所以日语非常流利。贝特朗的脸上布满七十岁老人该有的皱纹,清澈依旧的深蓝色眼眸宛如陷于深邃的宇宙之中。他一边遥想久违的过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开了话匣子。

  “森先生很热衷法语,每个星期的一、三、四、五及周日都会来上课。他很准时,从来没有迟到。有一次,师团长设宴款待,但他还是照样来我这里上课,他的随从很担心,只好牵着马来我这里接他。”

  贝特朗抽着烟糙气味芳醇的烟斗,娓娓叙述。

  “除了他,来我这里学法语的人还有很多,但只有森先生一个人学出了名堂,而且可以说出类拔萃。这当然也得益于他的德语造诣很高。他从单位下班后,总是先回家一趟,然后立刻赶过来。他会换上和服,叼着烟,说是散步过来的,这段距离,走路约需三十分钟。”

  老先生以这段话作为开场白,接下来且想且述,耕作接连两三天过去做了笔记。整理后拿给江南看,得到了很大的鼓励。

  “挺不错的嘛!继续这样努力就对了,这一定是篇好作品。”

  江南的友qíng是照亮耕作终生的一盏明灯。

  贝特朗当时曾开心地说他即将返回法国,但不久后便死于小仓。

  6

  接着,耕作打算拜访“安国寺先生”遗族。鸥外在短篇小说《两个朋友》里曾经提到安国寺先生。《独身》里这个人则化身为“安宁寺先生”。

  打从我搬到小仓京町的这间房子,安国寺先生就天天来我这里报到。每天我从单位下班,一进家门总会看到等着我的安国寺先生,他总是一直待到吃晚饭的时候。这期间,我会把德语版的哲学入门书籍翻译过来读给安国寺先生听,安国寺先生也会讲解哲学理论给我听。

  ——《两个朋友》

  鸥外回到东京后,这位安国寺先生难忍离别之苦,也追随他来到东京。但那时的鸥外已不比乡居时代,变得异常忙碌,只能请F君(后来的一高教授福间博)代为授课。然而F君却从基础开始教起,令安国寺先生苦不堪言。安国寺先生的学艺涵养足以达到引用佛经典故对鸥外讲解唯实论,而鸥外当初也跳过德语的基本文法,打从一开始就直接把德语的哲学书籍逐字逐句译为佛教用语,便于安国寺理解;F君却坚持逐一分析文法,这种授课方式令安国寺无力招架。他虽有能理解深奥哲学的头脑,却已经一把年纪,面对需要机械式记忆的名词、动词词尾变化规律只好无奈地投降,就此放弃德语。日俄战争爆发后,鸥外前往满洲期间,他以生病为由返乡了。

  我怀疑安国寺先生是被德语折磨才惹出这场病来的。一个面对复杂逻辑都可以轻易触会贯通的聪明人,却被机械式的文法规则困住,只是想象都令人同qíng,我不禁感慨良多。

  等我在满洲过完年凯旋时,安国寺先生已经回到九州。在小仓附近的山中寺院当起了住持。

  ——《两个朋友》

  安国寺先生的真名叫玉水俊虎。鸥外曾在大正四年(一九一五)的日记中写道——

  十月五日,接获僧人俊虎之讣告,时任福冈县企救郡西谷村护圣寺住持,致电弟子玉水俊麟吊唁。

  死因是肺疾。

  俊虎年轻时,景仰相州小田原最上寺的星见典海。日夜刻苦勉学,正是那段过劳生活种下了病因。

  俊虎无子嗣,护圣寺也不到数代就易手他人。

  耕作去西古村公所询问俊虎有无亲人。村公所的答复是这样的:“俊虎师父的未亡人玉水秋氏至今仍健在,寄居于本村三岳区片山宅。”

  鸥外所谓的“小仓附近的山中”,其实距离小仓还有四里多路。前半程还有公车,再过去就得徒步上山。

  耕作把装有便当的包往肩上一扛,拎起水壶,穿着糙鞋就出门了。阿藤很担心,但他说声“没问题”就出发了。

  下了公车后的山路崎岖难行。特别是对从未步行超过一里的耕作来说,等于普通人走十多里路。他沿途不知停下来坐在路边休息了多少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耸着肩大口喘息。

  当时正值晚秋,满山遍染枫红,林中深处不时传来伯劳鸟尖锐的啼鸣。秋阳下静谧的山景别有一番在城市里品尝不到的味道,多少给láng狈的耕作带来些许安慰。

  三岳区位于群山环绕的狭小盆地中,白墙红瓦的家屋众多,在北九州极为罕见。看来富裕人家不少,每栋房子都相当气派雄伟,山腹处遥遥可见寺门的就是护圣寺。耕作觉得“安国寺先生”仿佛至今仍住在那个屋檐下,不禁伫立凝望了半晌。

  打听片山家的位置,原来就在护圣寺下方。等到耕作好不容易抵达,身后已经不知不觉聚集了一群好奇的村民,大家都觉得长相怪异又跛行的耕作很奇怪。

  片山家的主人刚从田里回来,正在院子前替牛卸下犁架,是个年约六十的老翁。他看到耕作也愣住了。耕作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此人明白他的来意,最后对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玉水秋是我姐,你找她gān吗?”那种鄙夷的浅笑是看到耕作外貌后的反应。

  耕作尽可能慢慢说明原委,但由于他口齿不清,即便“鸥外、鸥外”地再三重复,老翁依旧不明所以,就像对待哑巴或白痴一般,对他表示“姐姐不在,我不知道”。

  耕作只好失望地折返,又走了一遍二里长的山路。回程时的心qíng沉重如石,更添一层疲惫。

  阿藤一看到耕作回来,从他那筋疲力尽的表qíng便立刻猜到结果。

  “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问,耕作立马将疲惫得难以言喻的身体往榻榻米上一扔,倦怠得咕哝了一声“不在家”。阿藤一听,当下就明白他肯定是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心头万分不忍。

  “明天再去一次看看吧,妈陪你一起去。”

  阿藤这么鼓励他。

  翌日,阿藤一早就雇了两辆huáng包车。huáng包车不可能从半路上的公车站接人,所以只好从家里出发。来回总共八里路,光车钱就要花掉阿藤半个月的生活费。但她只是一心期盼,别让耕作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灯就此熄灭。

  两辆huáng包车在乡间小路上驰骋,这可是除了婚礼以外难得一见的光景,田里的人都翘首目送,片山家更是大吃一惊。

  这次由阿藤负责说明来意。她选上伴手礼①,高雅的举止和委婉的用词令对方惶恐不已——说穿了,对方毕竟只是个乡下人。片山连忙请两人就座,为他们引见正好在家的老妇。

  ①伴手礼指出门到外地时为亲友买的礼物,一般是当地的特产、纪念品等。“伴手”是伴人送手礼,也就是古人“伴礼”的意思。

  那年玉水秋六十八岁,是个娇小、眼神亲切的老妇。算起来,她和丈夫安国寺先生相差了近二十岁。问过才知道,原来她是俊虎的原配,是村民为了将俊虎留在护圣寺,硬bī他娶的。因此,鸥外在小仓时,她还没嫁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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