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冢钦三刚洗完澡,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觉得暖烘烘的舒坦极了。他没穿薄薄的棉睡衣,裹了件浴衣伫立在窗前。窗外,箱根的山色在夕阳中渐渐隐去。这所旅馆居高临下,望得见座落在山谷间好多旅馆闪烁着点点的灯火。
这些灯火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对面山脚下腾起淡淡的暮霭。杉木林有一半显出白色,白茫茫的雾越来越浓了。大冢观望着雾气缓缓地翻腾,似乎听见浓雾发出隆隆的响声。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细细一瞧,山坡上有来往车辆的点点车灯在闪现着。
浴池里响起水声,大概是径子快洗完了。大冢还站在窗前眺望,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小心别感冒啊。”身后晌起径子的声音。大冢转过身去,径子穿着旅馆的棉睡衣,一副洗完澡后容光焕发的神态,手里拿件棉睡衣给大冢披上。
“你在看什么?”
“雾。”大冢的回答很简短,“你听见过雾发出的声响吗?”
“这,”径子坐到三面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脸说,“没听见过。雾也会有声响?”
大冢默默不答话,点支烟坐在藤椅上。一坐下,顿时觉得今天玩高尔夫球带来的酸疼正袭上身来,不由得呻吟一声。
“累了吗?”径子一边化妆一边问。
“累了。已经不中用了。”大冢掸落了烟灰说。
“哎哟,”径子低低说了声,“不见得吧,今天也许太卖力了。”
“是上了年纪喽。”大冢笑了,“不行啦,马上就感到累极了。”
“不过,洗个澡就会恢复的。”
“跟年轻人不同喽,一上年纪,非得睡一晚才恢复。你还不能体会。”大冢在一边看着径子化妆,径子脖颈的皮肤,看去好似凝脂般地有光泽。
“你净说上了年纪、上了年纪这种怪话。”径子朝镜子翘起小嘴,涂着口红轻轻地笑道,“今天我输了。”径子扭过那张化完妆显得神采奕奕的脸蛋,说起高尔夫球,可来劲了。
“不,你打得越来越好啦。”大冢微笑着说,“快赶上我了。”
“是吗?”径子妩媚地瞅一眼大冢,“今天,你可不同寻常啊。我打得不好全怪风,球老是不听话。”
“我是把风力估计进去才发球的。”大冢笑着悦。
径子走到大冢身边,无意中看了看大冢伸出的那双脚:“你的脚趾甲长了。”说着又返身朝放旅行皮箱那儿走去。
径子穿着旅馆里备下的睡衣显得身材苗条,她回到大冢脚边蹲下,摊开张纸,给大冢剪起趾甲。
“刚洗完澡,趾甲很软啊。”径子自言自语地说。
房里不停地响起剪趾甲的声响。径子盘在头上的秀发,温漉漉地闪着光,耳边的一绺绺湿发紧贴头上。大冢还在凝望着窗外,随着暮色降临,山谷里旅馆的灯火象繁星似的越来越多。
“吃饭吧,肚子饿了。”大冢说。
“好的。”径子给大冢剪另一只脚,剪下的趾甲在纸上堆成一小堆。
“去饭厅还得换衣服,太麻烦了。”
“那就叫到房里来吃吧。”径子抬头说。
“不,还是去饭厅。”大冢说,“在这种旅馆的饭厅里吃饭也很舒适。”
“这回倒难得。”径子惊讶地说。她以往跟大冢住过旅馆,知道大冢懒得走动。
大冢站起身,径子伺候他穿衣服,随后径子也换上西服。
第一流旅馆的餐厅装饰得豪华雅致,室外天色已暗,餐厅里却灯火辉煌。正是吃饭的时刻,客人满座,侍者好容易找到张空桌,四周的客人差不多全是外国人。径子看了菜单点了几个菜,大冢嫌麻烦,也跟着径子要了同样的菜。餐厅有暖气,显得chūn意融融。邻桌不时传来外国人的喧闹声和谈笑声。
径子瞧着大冢问:“明天什么时候回东京?”
“嗯。”大冢眼望天花板想了想,“白天赶回东京就行。”
“难得来,不多玩玩?”径子说。邻桌那些外国客人不时朝径子投来目光,明亮的灯光下,径子更显得光采动人。她姣好的容貌,即使走在繁华的银座街头,也往往会吸引路人的目光。今天晚上,又是难得离开东京住上旅馆,使她格外兴奋,一反往常变得喜欢饶舌,不停地翕动着那张好看的嘴唇,对大冢说个没完没了。这时,一个侍者蹑足走到径子身边,弯腰在她身边耳语几句。径子脸色一沉,拿着刀叉的手顿时僵滞不动,眼睛也往下凝视着,但很快又点点头示意侍者退下。
“怎么回事?”大冢瞧着她的脸色问。
“店里来了个人。”径子声调呆板地回答说。
“店里的人?”大冢吃了一惊,“从东京来?”
“是啊。真讨厌,没想到会找到这儿。”径子皱起眉头说。
“总有什么急事,你去一下吧!”
“嗳。”径子挪开椅子站起身。
门在大冢的背后,大冢想径子大概去了休息大厅,所以仍然吃他的饭。他无意扭头一瞧,见装饰着壁画华丽的饭厅门边,径子在跟一个小伙子说话。那小伙子有二十四、五岁光景,高个子,正对径子神qíng严肃地低声说着什么。从这儿望去看不见径子的脸,只觉得她有点焦躁不安的样子。忽然,那小伙子抬头朝这儿望了望,正巧跟大冢的视线相遇,便对大冢挺有礼貌地低了低头,径子也转身僵着脸看了看大冢。径子对那小伙子又说了两三句话,讲完之后,那小伙子快步朝大冢走来,又重新低头行礼。大冢从椅子上站起来,扯去胸前的餐巾。径子起来向大冢介绍这位小伙子:“这是我店里的领班杉浦。”
“啊。老远赶来,辛苦了。”大冢向这位站得笔直的青年微微一笑。
“谢谢。”那领班低头致谢。青年有一双大大的眼眼,长得挺神气,身上的西服款式新颖,显得潇洒大方。
“有点急事,打扰了。”青年口齿清晰,又重向大冢鞠躬道歉。
“你好不容易来了,就一块儿吃点吧。”大冢招呼说。
“不,行了。”径子cha话说,“他必须马上赶回去。”
大冢怔怔地望着径子把那个领班送到餐厅门口。不多时,径子回到桌边,又象方才那样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俯身吃饭。但大冢看来,她有点心神不定。
“怎么啦?”大冢掏出支烟问,“有什么急事吗?”
“不,没事。”径子平静地回答。
“老远从东京赶到这儿,不会没事吧?店里出了什么事?”
径子仍然边吃边答:“给我说点儿小事。其实来个电话就得了,还用得着赶来找我?真是太不会办事了,让我说了一通。”
“哎呀,这太可怜了。”大冢说,“你也用不着马上打发他回去,该让他喝杯咖啡,吃点儿东西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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