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之冬_白饭如霜【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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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慰到底是为人,还是为己,谁知道。反正二哥还是不依不饶哭了一阵,站起身来对我一瞪眼-“把东西帮我拿出来。”

  二哥带来设祭的东西,零零碎碎一大堆,最新出来的美术画册和艺术杂志,许多首饰摆件,其中有一些手工创意精美绝伦,另一些则深具异国风味,必然是在国外大街小巷淘来,回想我们每凡出外,都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他到底用什么时间去买的那些东西,我打破头都想不出来。

  支使我做完小工的活,二哥就在墓前席地坐下,一件件东西拿出来,对着墓碑絮絮叨叨,说这条银项链的前尘,那只贝壳手镯的往事,三叉耳环来龙去脉,是怎么样婉转迂回。浑然当我是空气。我百无聊赖站在那里,咬咬手指,看看风光,有心和墓下人一起听听故事,又觉得非请勿入,不如做个外人。

  终于听到日落西山,书说了一个段落,我几乎靠着空气睡着。二哥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对着墓碑上照片凝望,许久转过头来说:“算了,你还是不要……”

  猛然往后退一步,眼睛睁得老大,发了疟疾一样全身抖,指着我结结巴巴说:“美丽,美丽,是, 是不,是不是你?”

  我怔了怔,急忙从手袋里拿出镜子看,那里面一早是阿希的面孔,只不过带着我那副懒洋洋神色,与容颜之雅甚是不搭。奇怪,连我都不自知这变化是几时发生的,难道孙大圣要化身牛魔王之前,连想一看一看的程序都节省了么。

  管不得那么多,二哥把起初的震惊熬过去,渐渐放松下来,目不转睛对我看,神色又是眷恋,又是忧伤,我慢慢走过去,靠在他身上,感觉二哥颤抖的双手环绕过我的肩膀,搂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嵌进胸膛里去,他的呼吸在我耳边,无端我觉得冰冷,像他是条游魂,喃喃说:“我要把你搅碎了,吃下去,融在血肉里,一生一世带着你,到处去,永远都不分开。”

  其中焦渴,当真寂寞,每日见二哥嘻嘻哈哈,红尘游戏,皮囊下到底藏着什么,谁又明白。

  世上完美,大抵都是假的吧,或至少有苦衷,圆月上斑斑点点阴影。信不信?

  二哥今日,活脱脱是一个牵线木偶,被什么拉扯一下,就做一个反应出来,而且坚持好长一段时间不改变,直到能量耗尽为止。

  我被他死死抱住,大半个身子都靠下来,妈的好重,我觉得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心里难免想,莫不是模仿死人的样子,一点点自己也就死了?

  哭出来罢。

  反正都是回不去了。

  终于和二哥出得银河公墓,天色已经见黑,我们两个都精疲力尽坐在车上,他看我一眼,说:“变回去好了吧,你这样坐在我身边,感觉很奇怪。”

  我晃晃头,愣半天,慢吞吞说:“现在变不了怎么办?”

  二哥很诧异:“不会吧,你以前都随心所欲,最近你老是带妆回家,是不是习惯改了。”

  我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好像遥控器失灵了一样,噼里啪啦乱按,不晓得下一台节目会是什么。”

  二哥若有所思哦哦哦,开车,回家,一路上险象环生,因他老是忍不住瞅着我,先是眼角余光,然后瞳孔开张,最后就是被其他车喇叭声严重警告,方向盘被打得吱吱乱叫,导致我在一边东歪西倒。

  到我家楼下,我已经大汗泠泠,心说今天算是捡回一条小命。勉强爬下车,二哥还跟只兀鹰一样把头伸出驾驶室,直瞪瞪看着我,实在神情怪异,我对他挥挥手:“回了吧你,别看了,谅你今天怎么看也看饱了, 路上注意安全。”

  二哥有口无心地唔唔唔,忽然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吧。”

  缩回去一溜烟跑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楼下还停着另外一辆熟悉的车,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正脸沉如水地发着呆。

  本。

  关于我和本的第二次相逢应该如何结局,我有过许多暗地里的设计,最通俗的一种,自然是与新欢绸缪时令他撞见,挥刀断水,万花丛中过,片叶赶紧扔。

  所有情场上失意的,都只有这一个报复的桥段有共识。

  机会到得眼前来,我却惊慌失措,扑过去叫本的名字:“哎,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今天干吗去了?怎么不上去呢?”

  他打量我。

  很迷惑地。

  良久揉了揉眼睛。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却倒抽一口凉气。

  拼命打他的车窗,我叫他:“本,是我,我是美丽啊,你不认得我吗,我是美丽啊。”

  他皱起眉头:“你?”

  围着我绕了两圈,自言自语:“化妆不至于化到这个份上吧?”

  费了多少周折,本终于相信我是尹美丽,其间包括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他的绝对隐私,连多条内裤颜色都一应爆出,倘若我再出名一点,狗仔队随时在侧,那明天报纸娱乐头条就一准有了。

  他最后迫于公众场合治安管理条例的影响,终于松口验明我的身份,带我上楼回家,我差不多已经要疯了,因这过程中无论我怎么努力,运气,加油,鼓劲,二哥的女友形象都像电线杆上的老军医广告那样牢牢贴住我,我以前变身过的任何死鬼大人物,包括香奈尔和戴安娜,都没有这么固执,完全可以一洗了之。

  本被迫承认我就是尹美丽之后,就在客厅里看着我,跟只陀螺一样滚进来滚出去,搜罗出各种各样的洗面产品往脸上招呼,无论日系韩系欧美系,泡沫乳液磨砂粒,并肩子齐上,可怜我那层皮,在一重又一重的冲击波蹂躏下,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白变红红变青最后归于透明,唯沧海横流中二哥旧爱之颜不改英雄本色,立于我身,岿然不动,简直打了个天长地久的主意。

  瘫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前,我完全绝望了,不敢看自己的脸,我随手抓起一块背部磨砂浮石,对着镜子用力掷出,哗啦一声过后,玻璃碎块成千上万跌落在洗手台上和地上,反射出幽黄荧光,默然哑然。

  本推开门进来,扶起我,轻轻抚摸额头,柔声说:“没关系,明天就没事了。”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将我带出到起居室,坐下,在我脖子后面放一个小小靠枕,真软,让人觉得全身都酥酥的,放松下来,我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苦恼的说:“你怎么知道。”

  每一根手指都暖而有力量,听着他安定地说:“你每次回来,不都带着别人的容颜入睡吗?早上就恢复自己了,以前我还说你怎么醒得那么早,次次在我起床以前就把妆卸好了。”

  他亲我耳垂,很温情,喃喃安慰:“睡吧,睡吧,明天是新的一天,醒来就好了。”

  多有说服力,我看进他狭长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对于自己在说些什么,极有自信,因此也让听的人有自信起来。我顺从的点点头,翻身倒下,就在沙发上合眼,渐渐沉睡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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