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井没有以花言巧语蒙骗了外浦节子而感到轻松,只觉得暂时度过了一时的危机。他预感到,真正危机还会来的。
土井曾去过两次向岛的银行。第一次是进到单间房,仔细地读了寺西文子的“qíng书”,第一次比第二次的时间长。不过,外浦节子没有提起过此事。她以为只有一次,而且说的是时间不长的第二次。土井觉得,银行的灵活做法帮了大忙,没有向她讲全部qíng况。银行也许是照顾了代理人的处境。
节子是否永远不会发现租用保险箱里的东西被掉换?她虽然对自己的“推测”表现过同意,但说不定回去以后会重新怀疑起它呢?土井现在不能不想到,她又来找自己时的困窘局面。节子说过,外浦当了寺西秘书后,因工作忙经常住在寺西家,也说过夫妻处于分居状态。这时,正是外浦和文子的热恋时期。文子夫人为了不被节子怀疑,通过外浦把节子请到自己家做客。这是为避免她丈夫寺西正毅的怀疑而采取的一举两得的手段。恋qíng会使人变得机智甚至狡猾。
“我回来了。”佐伯昌子从外面回来了。
“没有请假就出去了,对不起。”佐伯昌子向土井行礼,她的脸带着喜悦。
心qíng忧郁,独自发闷的土井,这时觉得暂时置身于快活之地了。
“去了图书馆?”
“是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事去的?”
“先给您泡茶,慢慢地一样样告诉您。”她一反常态,兴致勃勃。
她用热水瓶的开水泡了红茶,把茶杯放到土井面前,然后打开手提包拿出了折叠的二张纸。
“我看了《季节风》上刊登的西田八郎先生的《幸福的愚弄》。觉得里面的字句有些眼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记不清。”
“……”
“诗里的‘我始终为诗挣扎着’这个地方。”
“所以我问过你,有没有须永这位诗人了么?”
“当时我想不起来了。须永这个人原来不是诗人,是夏目漱石作品里的主人公。”
“漱石的?”
“光听须永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可是看了西田先生的诗里用的‘撒谎’一词,而且诗的题目是‘幸福的愚弄’。它提供了线索,想起了我青年时代读过的漱石的《chūn分过后》里的词句。为了搞清这个事,去了都立日比谷图书馆。有问题非搞清不可,这是我的脾气。这是我复印的材料。”
佐伯昌子在土井面前打开了叠起来的纸,是老式的大号铅字排印的。
“请您从这里开始读。”昌子指着用红铅笔做了标记的地方。
“这里的第一人称‘我’是指须永,千代子是须永的表妹。他俩幼年时双方的父亲说定了将来他俩成亲,可是后来他们的父亲相继去逝,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千代子本人愿意追随须永,因为她个xingqiáng,不愿意先开口。须永内心也是喜欢她,可是他是内向型的人,所以感qíng不流于外。小说的大概构思是这样的。”
昌子又加了说明。
“须永曾经给千代子画过五、六张花糙画,千代子把它从文具盒拿出来给须永看,从这里开始。”
“你给我画这幅画的时侯比现在对我亲近多了。”千代子突然这样说。我一点也听不懂她说的意思。我从画面抬起了眼神看她的脸,她也以又黑又大的眼睛凝视着我。我问她为什么说这些话,她却不回答,依旧凝视着我的脸。过一会,她小声说:如果现在我再拜托你,你不会象以前那样尽心给我画吧。我无法直言相对,只是在心里同意了她说的话。
“你那么细心地保存它?”
“我出嫁时准备把它带去。”
听了这一句话,我感到说不出的悲哀,怕我的悲哀感染给她。这时,我感觉到,在自己眼前的又黑又大的一双眼睛漾出泪水。
“这种没有用的东西不带去好哇。”
“你不用管,带去以后也是属于我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红色茶花和紫色冬jú的画叠起来,重新放在文具盒里。我为了转变自己的qíng绪,故意问她什么时候出嫁,她回答说很快便要走了。又说,“不过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一会又斩钉截铁地说,“不,已经定了。”
过去为了使自己割断qíng丝,希望着她早日找到婆家。但现在听到她的回答,使我的心惊慌得急剧跳动,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千代子抱了文具盒站了起来,拉开窗户看着我,清楚地说了一句,“刚才我是‘撒谎’啦”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西田八郎先生的《幸福的愚弄》里的‘撒谎’的由来就是这里……”佐伯昌子对土井说。
“如果西田先生的诗是描写了自己的生活,那就可以理解他对《幸福的愚弄》所期望的心qíng了。”
佐伯昌子把它和漱石的《chūn分过后》联系起来分析着。
土井从抽屉里又拿出卷起来的《季节风》,翻开了西田八郎的诗。昌子也边看着那首诗继续说:
“土井先生说过,西田先生是个单枪匹马的《院内报》记者,他工作中吃了不少苦头吧。不客气地说,他是不是向议员和秘书们伸手要钱?”
“他是在永田町一带的所谓的qíng报贩之一。他没有后台,不同于有面子的大《院内报》记者,要一点补助金也是很难的。西田被他们看不起,想叫他明天来就明天来,想叫他后天来就后天来,来了给不给还不一定。西田为了钱,对这样的嘲弄只好忍气吞声。”土井一面看着西田的诗说。
“请让我看一下。”昌子低声念了《幸福的愚弄》。
“这里有一段。……欺骗、嘲笑、轻侮,可我无力以牙还牙,只能做出恭维的笑脸。……三十年的磨难,训练了我。胸中之火怒不可遏,满面卑顺不露声色。被贱踏的杂糙,明天还要说,‘那是撒谎!’”
“……”
“《chūn分过后》一文里是用千代子口气说,所以用了女xing语气‘撒谎啦’,西田先生用的‘撒谎’是指议员先生和秘书先生们,所以用了男xing口气‘撒谎’。西田先生以前可能读过这本小说,他的这首诗里留下了它的痕迹啊。”
土井也认为,西田原来有志于诗,至少读过夏目漱石的小说吧。
“西田先生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被别人所愚弄的,因此羡慕了被千代子的爱qíng所愚弄的须永了吧。西田亲身领受过这种屈rǔ,但是为了生活,无能改变三十年来形成的卑躬屈膝,苟且忍rǔ的习气。”
“大家都说,凡是喝过永田町不gān不净水的人,就离不开这个地方。”
“所以西田认为,千代子对须永说的‘撒谎’,指的是须永被幸福所愚弄,被爱qíng所愚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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