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头突然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看这情况,我不晓得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就算我忍得下来,早已伤痕累累的早苗遇上这种野蛮人下流的谩骂,真能全身而退吗?万一那样的话……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深深的后悔。
那我简直是专程把早苗带来这里任人糟蹋的。我真不该带她来的。不,委托侦探根本就是错的。
榎木津半眯起一双大眼,望向早苗。
「一片漆黑。」接着他说,「这不是一片漆黑吗?听好了,笨锅王八蛋,那些家伙……」榎木津的视线转向益田,「……岂不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吗!」
——他看到……记忆了?
我盯着侦探那张端正的脸孔。
他真的有那种超乎常识的能力吗?这个行事奇矫的男子的眼睛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完全无法想像。
那种非现实的画面,已经超出一介电气配线制图工的想像力能够企及的范围。
「我说啊,笨锅王八蛋……」
「随便怎样都好啦,可是那笨锅王八蛋是啥?我不是饭锅也不是人妖啊。」
「这很难说呐,人妖奴仆。你那片浏海是怎么回事?我愈说愈觉得你一定是个人妖了。好,我把你命名为人妖锅好了。」
这次轮到益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你是人妖还是笨锅都不关我的事。附带一提,我不歧视人妖,但我讨厌人妖。」
「先生以前曾经被有断袖之癖的人追求过。」和寅悄声说。他的确长得一副会被那种人追求的脸孔。「……所以才会讨厌人妖。」
「喽嗦,和寅,你再继续多嘴,小心我把你捆成小包寄去北海道。你给我听好了,人妖锅,就算让那种蠢到天边的害虫道歉,也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是吗?跟他们和睦相处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难道说不应该答应委托吗?」
榎木津啧了一声,说:
「坏家伙当然要消灭。」
益田不高兴了:
「那不是连环画情节了吗?什么劝善惩恶,根本是虚构幻想,太不真实了啦。嗳,那些人的确是做了坏事,可是就算是那样,也是相对的嘛。我不能断定犯了法就一定是错的。世上不可能有什么绝对的恶,重要的是有没有体谅同情在里面。这种情况比起善恶,更应该重视早苗小姐深受伤害这一点吧。只要能够安抚早苗小姐的心情……」
「你在学什么京极啊,你。」
「京极是指刚才提到的那位中禅寺先生。」和寅为我们解说。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街坊爱训话的老爷子吗?谜团愈来愈深了。
益田露出困窘到了极点的表情,还垂下那为了演出弱不禁风风情的浏海转向榎木津,然后以悲壮的口吻说了:
「可是榎木津先生,没有其他解决方法了啊。」
「解决什么?那样哪里算解决了?根本啥都没解决到!坏人扭曲邪恶的信念道歉,那边那位小姐扭曲悲伤的心情接受,那边那个人扭曲自己的愤怒忍耐,这样哪里叫解决了?三边都亏大了啊。就算全员都忍耐一些,也根本只是在累积压力而已嘛。而且只有最差劲的家伙不用忍耐不是吗?」
「唔,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是因为那个……」
「可是你个头!」榎木津瞪着益田。他只有眼神相当精悍。
「不要瞪我嘛……」
「哼,还有你啊,人妖的怨恨要怎么办?」
「人妖?」
「你见死不救的那些丑八怪。他们也一样被人揍了一顿啊。你要那些坏蛋也向他们道歉吗?」
「可是人家又没拜托我们……」益田都快哭出来了。
「你对人家见死不救。人妖万一死了,都是你害的。你这个人妖杀手。你应该宣称你是人妖,代替他们被围殴的。实在是半点用处也没有。明明就是个奴仆,想以侦探自居,还早上一千八百年啦。想学京极那样处理得皆大欢喜,还早上两千五百年啦。」
「人家活不到那么久啦。」
「意思是你到死都别奢想。好啦,给我听仔细了,我容许的就是善,我不容许的就是恶,没有其他基准!」
「这太胡来了……」
「哪里胡来了?世间的基准,连拿来当擤鼻涕的参考都没用。要是平等地聆听每个人的意见,都要睡着啦,光睡觉又会爆发不满。绝对的判断基准只存在于个人心中。所以最伟大的我的基准,才适合拿来当世界的基准。侦探就是神,神就是绝对,不会被相对化!」
榎木津拍打桌子。
此时我终于注意到摆在桌上的三角锥上大大地写着「侦探」两个字。
那是什么意思?
这……好像就是大河内说的名侦探的自觉。
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明了的自觉了吧。
益田垂着浏海,倦怠地陷入脱力状态,语带哭腔地说:
「榎木津先生,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嘛……」
榎木津以瞧不起人的模样看着他那副德行。
「不是有句俳句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你竟然不知道?听好了,邪恶灭绝,神明昌盛,这是世间常理。人类是没办法与害虫共存的。会想要与害虫共存的,不是脑袋有问题的大笨蛋、好事者,就只有京极而已了!害虫除了驱除歼灭以外,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
「什么歼灭,榎木津先生,就算他们是坏蛋,也不能就杀了人家吧?这又不是时代剧,可不准什么复仇的。」
「你这人也真糊涂呐,我不是说以牙还牙吗?你没长耳朵吗?」
「我听见了啊,所以说……」
「所以你个头。听好了,笨锅,那位小姐虽然碰上了很惨的事,可是也不是被杀了吧。这边没被杀,却杀了对方,就变成以牙还眼、以耳还牙了!」
说的有道理。
榎木津一脸严肃地说,「再说,杀了那种愚蠢的坏蛋也是吃亏。」
「也是,不管多么十恶不赦,杀了他们的话,就得吃上杀人官司呢。」
「不是那样,笨锅王八大笨蛋。」
「怎么愈叫愈糟了。」
「我这还算手下留情了。我肯叫,你就该感激了,这可是神大发慈悲。」
「哪里慈悲了?而且我说的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天津第一?你在说啥?料理排行榜吗?我说啊,你仔细想想看!要是杀了对方,对方可就死啦。死了不就轻松了吗?人就是活着才痛苦,死了就轻松了。既不必苦恼,烧掉就只剩一把骨头。咱们何苦甚至犯法,也要让帮对方解脱?」
头头是道。
我无法判断正不正确。
「我听不懂啦……」益田说。
「那是因为你笨。听好了,我最痛恨的就是干干的点心和灶马,还有不干不脆!你是奴仆,听到主人说讨厌,只要回答『是,遵命。』就是了。」
我再也不想碰上先前那样的事了——榎木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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