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觉得自己遭到榎木津玩弄了。
——说到底,我就是奴仆吗?
就是这样。
我有点沮丧。
这结论……还是一样讨厌啊。
硕果仅存的蝉唧唧叫个不停。
我在心底笑了一下。明明一再警惕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以被人欺侮为乐的人,回神一看,却已成了这副德行。这和被虐狂有什么两样?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我实在不太正常。上次糊里糊涂地被卷入,经历了稍微特殊的体验,让我有点自以为是了……吧。
只是这样罢了。
然后,
我注意到了,
——这里是哪里?
我停下脚步。
我不认得眼前的景色。我以为我正往青山一丁目的车站走,但是风景与来时看到的全然不同,或许我走过头了。
我回望后方,视野中的风景与前方的景象毫无二致。
看来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完全陌生的土地四处徘徊。我到底是从哪儿经过了哪儿,完全一头雾水。我觉得似乎上下了几次坡,但那完全成不了指标。因为这一带有许多坡道,据说光是这一区,就有一百三十几个坡。
——糟了。
这简直是被狐狸给捉弄了。这么说来,听说这一区过去也是狸、貉经常出没的区域。我四下张望,到处都是草丛和树荫形成的幽暗黑影。不能因为日头还高挂天际就掉以轻心,周围好像真有野兽潜伏似的。
我从来没有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而迷路的经验。这是初次的经验,我顿时困惑起来了。
怪了,我是从哪里走来的?这里是哪里,这条路又通往哪里……?
简直就像活生生的呆子标本。
这状况真是教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完全失常了。
看来自从和榎木津扯上关系以后,我就一直失常。
那个游走在正常边缘的奇矫男子,拥有某种类似磁场的强力作用。只要处在他的影响下,连罗盘都派不上用场。
换言之,这可笑的状况的元凶就是榎木津,但他一定会嘲笑我的愚蠢吧。可是若是为了挽回名誉而采取行动,肯定会陷入更惨更可笑的状况。所以我这种平凡人必须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旦陷进去就逃不出来了。然后我想到了。
那个……
叫关口什么的小说家,一开始会不会也是像我这样……?
这时候必须冷静地判断状况才行。再继续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乱窜,可是会沦为榎木津所谓的愚昧奴仆的。我走近一间民宅,望向屋檐下,确认地址。
赤坂区表町,
是过去的地址标示法。这么说来,青山也算赤坂。我好像没走到太远的地方。
——赤坂啊。
对了……壶宅子应该也是在赤坂。那个古怪收藏家的宅子,原来位在可以从今川的店步行抵达的范围内。
我兴起一股难以理解的欲求。
我从口袋里掏出抄有地址的便条。
一木町……
我先走上眼前的坡道,向坡道上摊开草蓆卖花的老婆婆问路。老婆婆简短地告诉我走法。
好像不必多说,老婆婆也知道那栋宅子。
于是我前往壶宅子——故·山田与治郎邸。在这个阶段,我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走下坡道,又是坡道。
坡道两侧是栉比鳞次的民宅。
房子不太老旧,这一带大概被空袭给夷为平地了。狸和貉应该也烧个一干二净了。当然,也没有什么大树。然而却处处形成幽暗的阴影,这是为什么?
我照着老婆婆的指示转弯,一下子碰上了竹林。这里没有太高的建筑物,照理说视野应该很开阔,但不知是否地形使然,总有东西遮蔽住视野。还是因为这里是陌生的土地?
我有点不安起来了。
也是因为迷路的关系吗?
我回忆老婆婆指示的路线。
篱笆延续着。一路上,远远不断传来分不出是蝉还是其他昆虫的虫鸣声,路面很干爽。
我走进第三条巷子,前进了一会儿后,来到一条略宽的路。路对着贫瘠的森林,像是田埂也像山路。这一点都不像是东京都中心区域的景色。赤坂离宫和青山御所就近在眼前,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落差?不仅如此,这个区域还囊括了花街和赤坂见附的车站等等特殊景色,却毫无扞格。这种搞不清是粗枝大叶还是纤细的地方,或许正可以说是东京的特色吧。
正当我这样想时,视野突然一下子开阔起来。
眼前是连绵的矮土围墙,似乎是古老的围墙。大半倾颓,瓦片也缺损了。可能是战祸中幸存下来的,未经修整的矮木在各处朝道路伸展出枝叶。
围墙所环绕的土地十分广大。
只是围墙里面的建筑物似乎不怎么大。不过虽然简陋,仍具有毫宅的样式。只是与占地相比,建筑物太小了。
不,这是错觉,或许是土地太辽阔了。整体的印象其实更接近乡间的大农家,感觉十分开放。
我沿着围墙走了一会儿,发现了这股开放感的真面目。
庭院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高耸的物体,感觉就像在看一片田野。尽管有几棵橡树聊以充数,但间隔太远,也未经修整。一般这种规模的豪宅,庭院里应该花木扶疏,不会让建筑物暴露在外人眼前。因为可以从矮墙外毫无防备地看到宅子,使得建筑物本身也显得穷酸。
我很快地走到了大门。
大门宏伟,但没有门扉,只有左右立有门柱。粗壮的柱子挂着门牌。
这里……是山田家。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影后,战战兢兢地把头探进门里,窥看里面。
从大门延伸出去的细石板路直通到大宅玄关。我先是循着石板路望去石板之间积了一层土灰。宅子的玄关打开了三分之一左右,上面挂着帘子。不知是否缝线断了,帘子已经变形,而且还有些倾斜。
——那是守丧中的……
我在脱落了一半的和纸上看到「忌」字。记得中禅寺说这户人家的主人上个月初过世了,后来就一直这么挂着吗?
我……望向石板路左右。
大吃一惊。
我吞回差点迸出喉咙的叫声,再一次左右窥望。
——这,
这……太惊人了,吓死人了。
我哑然失声,这哪里是空无一物……
庭院……被数量惊人的壶给淹没了。
就算去古董市场也看不到如此壮观的情景。
所谓挤得水泄不通,就是这种情形。
围墙里有上百——不,上千个壶,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地陈列在一起。除了房子和石板路以外的地表,全都被壶所覆盖。壶就算是高的,顶多也只有二尺左右,因此从围墙外面看不到。不,应该看得到,可是这种情景,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会是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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