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听说是牵涉到遗产继承之类的问题,变得非常麻烦。因为整栋屋子包括壶在内,算做一整个财产。可是祖父因为沉迷于嗜好,欠了许多人大笔债款。孙女虽然想要卖壶还债,清算一番,却有罗嗦的亲戚跑出来碍事,迟迟谈不妥。」
真是麻烦。
「委托人因为这样,无法离开壶,在偌大的屋子里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壶生活在一起,精神渐渐失常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世上的烦恼还真多。
只是我还可以理解和婆婆住在一起的辛苦,但和大量的壶一起生活的恐怖感受,我实在是难以想像。
「我要准备町内会的秋季祭典,会忙上一阵子,预定下周才要去拜访……」
「告诉今川先生一声也好嘛。」夫人说,「对方也想把壶处理掉,不是吗?」
「是啊。只是……古董商应该已经蜂涌而至了吧。有收藏家过世的时候,业者之间消息传得很快的。能卖的东西,现在应该都已经卖掉了,若是不能卖,就算今川现在再去,对方也不肯卖吧。就算被人买去了,如果里头有砧青瓷,消息会立刻传开,他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也有可能风评、宣传与实情大相径庭,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呢。」
「这才是没有人知道吧?」夫人说。
「唔,也是。」中禅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说了声「失陪」,离开客厅。然后短短一分钟就回来,「好像不在,没人接。」
他应该是打电话给今川吧。
「他一定正在四处寻找。」夫人说。
「那我……明天去看看,好吗?」
我这么一说,中禅寺夫妻同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连我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但既然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收回。我没办法,问了待古庵和壶宅子的所在地,辞别了中禅寺家。
夜已深了。归途中,我在耸立于夜空的鸟居另一头,望见了中禅寺担任宫司的神社。
3
隔天我前往今川雅澄的店。
我在中午结束工作,匆匆赶往待古庵,因此下午一点就到了,但店门果然关着。
今川一定是——大概是毫无指望地——外出寻找砧青瓷的瓶了。我想像起面相古怪的打董商汗流浃背、东奔西走的模样。
为了慎重起见,我一早僦打电话过来,但当时也无人接听。
我早已预料到今川不在,所以我把带来的信夹在门口,乖乖回去了。信上写着壶宅子的事,并请他连络中禅寺询问详情。
夹好信后,我发了一会儿愣。
我甚至付出中断工作的代价来到这里,到底是想干嘛?——我这么想。
我和今川的关系,只有前天见过一次面而已。当然也没有深交、亲交。别说是亲交了,老实说,就连今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清楚。他对我也没有什么道义恩情,所以毫无理由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尽管如此,我却似乎是莫名奇妙地兴头十足。
这也不是什么骑虎难下的状况,要说情势使然,我也不在那情势之中。就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却停不下来似地,非常古怪。
我望着陌生的青山景色,无精打采地走着,毫无生产性地自问自答起来。
我……大概是想当个好人吧。
多讨厌的结论啊。
可是……我觉得就是如此。
我只是想要装好人而已。我想对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今川亲切,听他说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就算派不上用场,也希望能被当成一个好人吧。
——被谁当成好人?
我想被今川称赞吗?
不对。那么是……
——想被侦探称赞……吗?
我……难道是想获得榎木津的青睐吗?想被那个无论是世间常识、权力构造、社会框架都完全不适用的榎木津……认可吗?
——为什么?
我一定是陷入错觉,以为从先前的事件获得的人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觉得人际关系多是以惰性成立的。
不管是睡是醒,父母亲就是父母亲,即使完全不期望,只要就职,就一定会附带有上司、下属。就算是辛辛苦苦找到的适合自己的职业,也不能选择上司,即使那是依上司素质挑选而来的职场,同事和后辈也不可能尽如人意。他们只是出于各自的理由待在那里,算起来就像是工作的附属品。同样的,邻居无法挑选,朋友也是半斤八两。说起来,自己能够参与的集团十分有限,就算要选择朋友,也只能从中挑选。仔细想想,毫无理由地积极想要和某人攀关系,或主动想要疏远谁的情形应该是少之又少。
说穿了……人都只是在不可抗力形成的既有关系框架里,主张着自己的好恶罢了。
在这当中……我主动地接触了榎木津。
——我是主动的吗?
或许这也只是误会——自以为是罢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榎木津的接触,确实是发生在极为类似于此的状况下。
上次决定要委托榎木津侦探工作的人是我。
虽然有朋友推荐,但至少决定委托这一点,我并没有遭任何人强迫,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这次我甚至不是委托人,所以也毫无利害关系。
事到如今,就算与榎木津那种人往来,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既不期待,也不被期待,但也不是无法期待,只是随波逐流地待在那里——对于甘于这种生活的我来说,不是出于所迫,而且不计得失地与人发生关系……这不是意义极为重大的一件事吗?
——有那么夸张吗?
即使退百步来看,我与侦探的邂逅也确实是无比崭新的事件吧。而且榎水津那种无法预料、目中无人的态度一定也有所影响。藐视人生,觉得人生毫无惊奇的我,觉得榎木津那种怪人行径真是新奇极了。
所以我才会期待在榎木津与中禅寺等人构成的圈子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吧。为此,我想要让榎木津和与他有关的一群人认同我,不是吗?若是这样,那么我这番不可理解的行动……
简而言之,就是想要吸引侦探的注意。
——怎么会?
这结论岂不是教人有点恶心吗?
我微微摇头。
就算某些人听了觉得这结论很可疑,我也没办法。因为榎木津的容貌俊秀无比,更教人想入非非了。就算遭到别人胡乱猜疑,我也无从辩解。我没那种兴趣,所以绝对不是那种意思。虽然不是……
此时我赫然回神。我到底……
——要辩解给谁听?
对自己无法理解的行动感到疑问,无聊地自我分析到最后自问自答起来不说,又为得出的结论失望,最后还对自己辩解起来。这状况实在滑稽极了。
我抬头,略为西斜的夕阳十分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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