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器徒然袋—雨_[日]京极夏彦【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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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

  「这里没有那种高级的壶……会不会是您听错了?舍下没有任何可以供人欣赏的名品……」

  「咦?可是,呃……」

  「有的只有数量而已。」女子半带叹息地说,「如果您认为我在说谎……对,您可以去向陵云堂的老板打听。同业的话,您应该也认识。陵云堂的老板来过好几次……也估价过了。」

  「估价……?」

  「他说……只有少数几个能买,而且只能以连新壶都买不起的价钱收购。」

  「这……」

  会不会是骗人的?

  以一文不值的贱价买下,然后……

  「陵云堂老板似乎不是打那样的算盘。」

  「哦,这样啊……」

  我担心的事,任谁都想得到吧。

  「而且……我原本是请陵云堂老板收购这里全部的壶,却遭到拒绝。老板说,处理卖不出去的壶,花费还比利润高上太多。换句话说,这个家里面有的……只是大量的垃圾。」

  「垃圾……」

  「就算看垃圾,也只会让自己不舒服。」女子以尖酸的口吻说完后,转身背对我,「请回吧。」

  「呃,等……」

  等……什么?我不经大脑地叫住人家,叫住之后迷惑了。我为了自己的轻举妄动而懊悔。

  「您这个人很罗嗦耶。」女子回头,「您真的是古董店的人吗?」

  「咦、呃……」

  会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电气配线工程的制图师,根本不是什么古董商。而且我还穿着工作服,对方不起疑才奇怪。别说是古董了,我连旧货都不懂。我是个无一技之长、不识风雅的家伙。

  「难道……你是峰岸金融的人吗?还是关东大黑组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个劲儿地挥手,「我真的……真的是想要拜见府上的壶才过来的,不是那么可怕的人物。我对天发誓。」

  女子再次转过来,以比刚才锐利的视线打量我的脸和服装。原来如此,难怪没被怀疑,她先前似乎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

  「……可是……你那身打扮……」

  「我是那个……呃,昨天我还在电气工程的公司上班,从、从今天开始,改到青山待古庵工作……」

  「电气工程?」

  「嗯,我本来是个配线工,可是大前年从屋顶摔下来,受了伤,没办法再继续做同一份工作,所以转行了……」

  这有一半是真的。

  「……转行是转行了,但是我对古董一窍不通。所以师父交代我,叫我尽量多看些作品……」

  「尽量多看……」女子重复这几个字,这似乎打开了她的某个开关。然后她说,「……是有不少。」

  我有点害怕起来。

  约三十秒的沉默之后,女子说了声,「请。」

  我慌忙报上名字,女子则说:

  「我叫山田淑。」

  从泥土地房间看不见,不过进屋后的走廊,左右都摆满了小巧的壶。山田淑快步走过中间,打开第一道纸门,请我进去。

  那是间约四张榻榻米半大的小客厅,角落摆着小茶柜和叠起的被子。

  「寒舍没有可以接待客人的客厅……这里本来也是佣人的房间……」

  一听我说「请不用客气」,她便接口,「我也没打算客气」。

  「这个房间……是家祖父的起居室。他卧床不起,大概有五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他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死去。」

  现在这里成了我的房间——山田淑说。

  其他房间没有使用吗?

  虽说不那么大,但这栋宅子应该有足够的空间才对,这里大概有我住的文化住宅的三倍以上宽广。还是对独居者来说,这房子大得无法应付?就算是这样,只在这个小房间里起居也太不方便了。

  山田淑直盯着我看:

  「我想可能有点难走,不过沿着檐廊,可以去到客厅……但我不想过去。你要怎么做?」

  就算她这么问,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没有其他通路了,也不能从玄关进去。」

  「哦……」

  我的态度暧昧不明,结果山田淑板着脸,迅速地将纸门一把拉开。

  打开的纸门另一头……

  全是壶。

  所有纸门都被拆下,好几间房间——大概这个屋子全部的房间——都通成了一大间;而那里面全部摆满了壶。

  根本看不见榻榻米。当然也无法踏进去。放眼所及,全都是壶、壶、壶,一大片壶。只能说是壮观无比了,这些壶应该一直延续到玄关,当然没办法从正门进去了。只有连接后门的泥地间和厨房还有这个小房间,勉强保持着居住空间原本的机能。

  我好一会儿无法呼吸。

  这个样子……

  ——的确会教人发疯。

  在这种地方孤单一个人生活……换做是我,不到三天就会崩溃了吧。

  好难受。好像被壶给迷醉了一样,如此直盯着壶看,让人胸口不舒服起来。

  尽管我找上门来说要看壶,却从壶别开了视线。

  「那边……」山田淑指示说,「……有壁龛的地方,过去是接待客人的房间,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里现在应该还有可容一个人坐下的空间。」

  你要过去吗?——淑问我。

  「不……」

  不了——我说得奄奄一息,瘫坐下去。

  淑以怜悯的视线望向我,不久后问道,「你要喝茶吗?」我喉咙莫名地干渴,老实地说好。淑说「请稍等」,去了厨房。

  我……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壶,全是壶。

  被壶埋没的宅子。

  排满了壶的走廊、檐廊。

  外头可以看见满是壶的中庭。

  中庭连接着一开始看到的全是壶的前院。

  四面八方,无论何处,没有一个地方看不见壶。如果不想看到壶,就只能闭上眼睛。但就算闭上眼睛,壶也不是就不见了。只要睁眼,壶就会闯进视野,而且还是以压倒性的数量闯入。

  这可不是一百两百,而是以万计了。我心想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搜集上这么多,也算丰功伟业了,而且是荒诞的伟业。

  我自然而然地朝着没有壶的地方——天花板望去。茶柜上的横梁挂了一张框起来的相片。大概是过世的与治郎的遗相吧。

  看来只是个一身和式礼服的普通老人。

  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动机,达成了这番荒诞——甚至让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词的荒诞伟业呢?我再一次叹息。

  淑很快就回来了。

  「话说回来……这该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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