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井真是蛇蝎心肠。
「不管怎么样,万一正三找到真正的壶,至少也有三十万左右的价值,所以用十万圆收购的话,绝对有利可图。」
「哦,原来如此。」
「另一方面,正三一开始就以为壶值十万,所以不会觉得吃亏。因为当初陵云堂就明白地跟正三说最多值十万。若是没找到,就当做没这回事就行了。就算正三随便找个壶来,也只要推说是赝品,挡回去就行了。」
「这算是高明的……犯罪吗?」
如果顺利的话,陵云堂可以不花一毛钱就得到土地房屋还有家宝。开销只有峰岸的六十一万五千圆,以及付给正三的十万圆而已。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峰岸会说付五十万就没赚头,也可以理解了。峰岸自己先付了六十万,就算分红,至多也和出资额差不多吧。
「非常拙劣。」中禅寺说,「应该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像淑小姐,她非常老实,真想陷害她的话,怎么骗都行。但云井却办不到。」
「这又是……为什么?」
「云井似乎想在淑小姐面前扮演好人到底。与治郎先生虽然一时怀疑云井,但我觉得因为交往太久,晚年差不多是对他敞开心房了。云井面对这样的山田一家,可能也感到犹豫,不愿暴露出自己卑鄙的本性吧。」
他一定是想装好人,维持他的体面吧——中禅寺说。
「他把卑鄙的角色全推给手下了。所以为了掩饰谎言,圈套愈做愈大。这样一看,他岂不是个胆小鬼吗?」
那样一个人,也会想要装好人吗?
中禅寺叼起香烟。
「人……是弄不明白的。」
「对了……说到不明白,中禅寺先生当时不是说,那些壶是为了淑小姐搜集的吗?」
「你听到啦?」中禅寺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我缠人地要他说明,中禅寺便罗嗦了好一阵子严格叮嘱我不许告诉任何人,然后说了:
「在十五年前的昨天……杀害了嶌夫先生的,是嶌夫先生当时十七岁的女儿,淑小姐。」
「咦?」
我以为我听错了。
「嶌夫先生在外头虽然规规矩矩地上班,但实际上放荡无比,总是酒醉回家,对母亲动粗,花钱如流水,甚至在外头养女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淑小姐说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那一天……嶌夫先生隔了许久回家一趟,却殴打妻子,踹伤祖父,大吵大闹要钱。结果他找到母亲做家庭手工为淑小姐攒下的钱,全拿走了。」
「哦……这……」
没听说还真是不知道。中禅寺之所以拘泥于私生子出生的时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淑小姐再也看不下去,在那座庭院——当时还有地面——用祖母给她的护身用怀刀……刺杀了父亲。」
我……想起了淑那昏暗的眼神。
心中的……黑暗。
「幸而……与治郎先生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庭院的惨剧。因为家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有料到……庭院竟会发生那样的事吧。」
我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淑小姐说她身上也没怎么溅到血。她悄悄地从玄关回到家里,将沾满了血的凶器……藏进了当时还不到千个的壶里。」
那么,当时中禅寺从壶的碎片当中捡起来的那根赤黑色的棒子……
——原来是生锈的凶器吗?
那个、那个……淑说的那个,就是她杀害父亲的证据吗?
「可是,」中禅寺接着说下去,「可是尸体立刻就被发现,事情闹了开来。在警方赶到之前,与治郎交代淑小姐和母亲,说要把它当成是窃贼干的。」
「与治郎先生……知情吗?」
「我想他……知道吧。或许他看见淑小姐藏凶器的一幕了。可是淑小姐说与治郎先生直到过世,都没有提起过半个字。他把这件事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秘密。
知道秘密的人,
与知道秘密的人单独生活的日子。
「从此以后……淑小姐开始怕起壶来了。里头装着不好的东西,里头藏着弑父的证据。万一被发现,罪行就曝光了……她似乎从未想过重新藏匿凶器,而且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藏到哪个壶里去了。」
「这……可是只要找……」
「母亲应该浑然不觉,与治郎先生也什么都不说……所以搞不好他是不知情的。这事也没法子问,若是翻找那些壶,或许反而会招来疑问。因为与治郎先生总是在家。这一点与治郎先生也是一样的。他无法随便去碰壶,也没法子去找。不管淑小姐再怎么害怕,都没办法处理掉。」
淑小姐虽然痛苦,但与治郎先生也同样难受——中禅寺说,总算点燃嘴里的香烟。
「与治郎先生唯一想得到,可以让淑小姐稍微安心一些的方法,就是增加壶的数目吧。与治郎先生只想得到这个法子了。反过来说,淑小姐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她愈是怕壶……就愈是想增加壶。她可能觉得每增加一个壶,每个壶的诅咒就会淡去一些吧。会把整个庭院用壶盖起来,我想也是想掩盖染血的地面……」
「那么……到了战后,买壶的是……」
「是淑小姐自己吧。因为与治郎先生……当时似乎相当衰弱了。」
这样啊。
心中的黑暗……就在壶里啊。
「所以……她才不想卖掉房子吗?因为杀人的证据……有可能被人发现。」
「这应该不是会不会变成犯罪者这种层级的问题……但她长期以来过的一直是失去这最痛恨的事物就无法活下去的生活,所以她才无法把壶和土地交给别人。」
每当空袭警报响起……
就希望炸弹快点掉下来,
却无法抛弃吗?
就淑来看,除了一次破坏殆尽以外,没有其他救赎之道了吧。
没错……
就像榎木津所做的那样。
「今天……是时效成立的日子。」中禅寺说。
「时效……?」
「我尽管知情,却没有说出来。」祈祷师露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当然,我认为法律应该遵守。从法律层面来看,她犯了杀人罪,而且是弑父的重罪,当然应该被揭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
「可是?」
「这十五年之间,她肯定已经受尽折磨了。罪行这种东西……受到制裁反而能让人解脱。」
「是这样吗?」
「当然了。」中禅寺说,「法律也是一种规定,它是一种咒术,和为壶定价没有两样。不是只有为无价值的东西附加价值才算估价。在决定之前,一个东西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一旦估价为十圆的话,就会被定为只有十圆的价值,就是这样的作用。犯罪也是如此。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为它定下这是犯罪的定义罢了。有时候遭会伴随着惩罚,但反过来说,它也有将或许会持续一辈子的自责定为有形可见的徒刑几年、罚金几钱的作用。赋予无形的事物形体,给予名称,再加以驱逐,这就是驱除魔物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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