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觉得这实在难说。
听说关口与中禅寺是旧制高中的同窗。把榎木津介绍给我的罪魁祸首——大河内也是他们的同学。怎么一堆伤脑筋的人就那么恰巧凑在一块儿?而且榎木津又是高他们一年级的学长,真不晓得他们在学中是什么情况。
虽然事不关己,但我觉得可以想像。我说出我大略的想法,关口便闷着声音笑着说:
「那伙人不管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变的。」
我抓不到他这番话的真意。
关口的脸颊在笑,眼神却显得空虚和阴郁。
我们一行人从大马路爬上略为宽阔的坡道,进入当铺旁边的小径。在潮湿的小径走上一会儿后,碰到一道变形得相当厉害的老竹墙。然后从那里右转。
接着便看到一户木板墙只到腰部的小平房。
那里就是关口家。
关口看到自己家,朝我行了个礼,小跑步穿过前面一行人,慌慌张张跑进屋里去。这人真的是毛毛躁躁的,用不着慌成那样吧。
很快地,一个穿着和式连身围裙的清瘦女子从家中走了出来,应该是关口的妻子。和事事茫茫然毫无头绪的丈夫不同,她看起来非常稳重,可是我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寂寞。
夫人向中禅寺行礼后,看到两名僧侣和我,似乎有些吃惊,但中禅寺向她说了什么,她便笑着摇摇手,说着「没有的事」之类的话。
然后她向常信和我寒喧道,「欢迎,我是关口的妻子。」热情地请突如其来的奇妙访客进屋。
进屋里一看,关口正在准备坐垫。
中禅寺和夫人商量之后,俐落地主导场面,他先请常信和铁信坐下,也要我自个儿找地方坐。一会儿后,夫人端茶过来了。
结果关口直到最后,都只是屈着腰在那儿瞎打转而已。
「关口,好了,你快点坐下吧。这样怎么谈事情?」
「咦?」
常信也在苦笑。
关口坐下以后,常信重新向两人行礼,恭敬地致意。
「贫僧能有今天,全是托各位的福。不管再怎么感谢,也道不尽贫僧的感激……啊啊,贫僧明白,要报答这份恩情,必须在达成贫僧的志业之后。那么……今天贫僧会连络两位,不为其他……」
常信抬起头来。
「其实是发生了一件贫僧怎么样都无法释然的怪事。」
「哦?」中禅寺应和。
「贫僧就略去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就是……武藏野有个叫南村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禅寺。」
「南村……是与神奈川县的交界处吗?」
「是町田一带吗?」关口说。
「是啊,就在町田町旁边。那里有一座叫大正山根念寺的禅寺。那儿历史相当悠久,不过曾经是一座小草庵。」
他用的是过去式,这表示现在不同了吗?
「根念寺?」中禅寺发出奇妙的声音。
「您知道吗?」
「不,请先继续说下去吧。」
「这样啊。好吧,那座根念寺的继承人古井亮泽,是贫僧的——以一般人容易理解的说法来说的话,是与贫僧同期的僧侣。贫僧在昭和元年离开学校,得度出家,当时一起入山的暂到有三名,其中一人在仙台的寺院担任住持,另一个就是这个亮泽。」
我想像起三名年轻僧侣的模样。
「贫僧并非隶属于寺院的和尚,所以在本山待了五年,后来在其他寺院待了五年,然后被派往箱根……不过老家是寺院的僧侣,似乎修行三年左右,就会回去各自的寺院了。」
「那位亮泽和尚也是?」
「是的,他在昭和六年回到根念寺。后来我们也鱼雁往返,一年会见上几次。」
「这样啊。」
「不过就如同各位所知道的,贫僧在昭和十年进入箱根山,后来十八年之间,完全与世隔绝,和下界完全没有交流。当然,这段期间也没有与亮泽连络。」
「十八年……这么久吗?」我禁不住惊叫出声。
「没错,十八年。就连达磨大师也只面壁了九年,十八年绝不算短。只是……贫僧不愿视它为一段空白。对贫僧而言,那是一段贵重的体验。不管怎么样,就像方才说的,贫僧的状态……」
「就像……浦岛太郎吗……」关口说,「……变了很多吗?」
「变了呐。不管是城镇还是文化,全都变了个样。也是因为中间经历过战争吧,嗳,无论所见所闻,都与以往大相径庭。贫僧只是惊讶无比,花了半年才习惯。嗳,这暂且不提,贫僧在前往箱根之前,曾去信亮泽,虽然收到了回信……可是就这么再也没有连系了。贫僧十分挂念。」
「这样啊。」
「恰好就在十天前,贫僧决定上京,所以暌违十八年地连络了亮泽。」
「怎么连络?」中禅寺问。
「贫僧……打了电话。贫僧查了一下,根念寺竟然牵了电话。然而……我们双方却无法沟通。」
「无法沟通?什么意思?」关口问。
他意外地踊跃发言嘛——我心想。
「这……」常信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要怎么说才好……」
「亮泽和尚人在那里吗?」中禅寺问。
「哦,好像是有个叫亮泽的人……」
「有吗?那么……」中禅寺说完后,摸了下巴说,「常信师父,那位亮泽和尚却说不认识您……对吧?」
「喂,等一下,京极堂,什么叫不认识?你该不会说人家忘了常信师父吧?不,总不可能有这种事……」关口穷追不舍。
的确,如果常信所言不假,那个叫亮泽的僧侣说他不认识常信,就太奇怪了。
十八年虽然不算短,但要忘个精光,也太短暂了些。我认为这个情况,关口的反应是正常的,但关口却接着说出古怪的话来:
「……还是怎样?难不成你要说是记忆被窜改、被操弄了吗?」
「不是不是。」中禅寺露出厌恶万分的表情,「怎么可能到处都有那种荒唐无稽的事?我说关口,你最好不要像那样什么事都拿自己当基准去看。因为自己老是丢三忘四,就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常信师父,别管他了,怎么样?亮泽和尚对您……」
「他好像……不认得我……」常信这么说,「不过唔,这部分实在……」
「不清不楚?」
「贫僧并未直接和亮泽本人通过电话。接电话的人冷淡至极地说,亮泽说他不认识贫僧这样一个人,结果也不肯为贫僧转接电话。」
「本人没有接电话吗?」
「嗯……接电话的大概是年轻僧侣,我觉得那个时候亮泽本人就在旁边,指示接电话的僧侣说不知道。可是……看来……」
「不是那样?」
「不是,可是贫僧也实在……」常信纳闷地偏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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