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木津先生情势不利?」
我无法想像屈居下风的榎木津。
「结果最后榎木津先生被说服了呐。是被唬弄过去了吧。然后他气了一阵,骂了一阵,赌气跑去睡觉了。」
「如果电话是我接的,我一定会挨骂吧,可是是先生自己接的电话,他找不到对象可以发泄。就算想迁怒,矛头也没地方指……」
寅吉「咕咕咕」地哼着鼻子闷笑,益田「喀喀喀」地像个坏人般奸笑。
「那件事不晓得会怎么样呐。」
「也不能怎么样吧。只有益田你去找房仲业者了。」
「我才不要哩。那种事,岂不是比外遇调查更没意思吗?那才不是侦探的工作哩。」
是被委托了什么呢?我一问,益田便用完全是嘲弄的口气说,
「找房子啦,找房子。说什么北九州一个叫什么的大富豪的浪荡子要在东京近郊找别墅。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在这星期以内准备好家具陈设让他搬进来。好像说中古的也行,可是要找干净整洁的地方。」
可是,
我想这种事,应该也用不着拜托不肖儿子处理吧。
说到榎木津集团,那似乎是一个规模惊人到我这种小角色胡乱谈论都会遭天谴的大财阀。据说它旗下的企业多如系星,各种行业应有尽有,会长榎木津的父亲虽然是个怪人,在财政界却非常吃得开,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想不管是动产还是不动产,应该都可以随心所欲。不,只要他大声说一句「我要房子。」不管多少栋,应该都会有人自动奉上。不不不,只要动员员工,利用人海战术,不就可以在一眨眼之间查迩全东京的物件吗?再怎么说,他都是个可以为了一个旧货,毫不犹豫地掏出百万圆的人物。凭着他的财力与人脉,区区一栋房子,应该可以轻易弄到手。
「可是啊……」益田露出奸笑说,「那个北九州的大富豪啊,不是客户之类跟生意有关系的人。听说不是跟榎木津集团相关的人,而是榎木津前子爵的私人朋友,在生意上没有任何关联。所以父亲大人说不能动用公司的人力,公司的钱连一毛钱也不能花。对吧,和寅兄?」
寅吉用力点头
「大老爷是个公正无私的人,他绝不会公私混同。」
「他只是个大呆瓜罢了!」益田大概是在模仿榎木津,「说什么不可以公器私用,却把儿子拿来私用,不是吗?那个臭蛐蛐父亲!——对吧?」
「什么蛐蛐父亲?」我问。
「先生说的是蟋蟀啦,益田。不可以弄错。」寅吉责备益田,「大老爷的兴趣是采集蟋蟀。他把蟋蟀养在温室,让蟋蟀过冬。所以刚才先生才会说蟋蟀父亲。」
「那我重说一遍。却把儿子拿来私用不是吗,那个臭蟋蟀父亲!」
愈来愈像了。
「大老爷说会付钱,所以并不算把儿子拿来私用吧,我觉得。这是工作上的委托。」
「虽然这不是侦探的工作啦。」
寻找不动产物件——的确,这不在侦探的工作范畴内吧。榎木津四处走访查看房仲广告传单的摸样一定很好笑。
「父亲大人的理解是,侦探这一行就是寻找所有一切的东西。所以才会一下子吩咐找乌龟,一下子吩咐找山颪,这下又是找房子,全是这一类的。真好玩呀真好玩……」
益田笑了一阵,然后用力甩了一下浏海,望向我问:
「那要找什么?」
「找什么?没有要找什么啊。」
「可是你不是要委托吗?」
「所以说……」
如果放任他们去,话题又会往我没看过也没听过的方向乱跑,所以我决定强势地说明状况。
我想决点了结这事。
首先,我说明阿节与梶野美津子的关系。
然后我也提到美津子的雇主——还是该说买下她的人比较正确?——小池家,与阿节的雇主——这边是真的老板——信浓家之间的纷争。这部分与委托内容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但我就是没办法略过不提。我可以要约或换个说法,但没办法省略。因为我只会把听到的内容就这样照着听到的顺序说出来。
或许很笨,但我没法整理。
说到命案的时候,理所当然似地,侦探助手和侦探秘书探出了身体,但他们发现那只是点缀在生鱼片旁边的萝卜丝,身子又退了回去。
然后,我总算述说起美津子的前半生。
节录要点来说,那并非多罕见的遭遇。虽然有许多发人省思之处,但当事人美津子说她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不幸,所以我觉得身为第二者的我没资格评论什么。
再说,如果加入我这个转述者的主观,感觉会扭曲了实像。
所以我尽可能淡淡地说。
两人大概也是淡淡地听。
益田再一次「唔唔」呻吟了一声。
「她有……呃,那么糟吗?」
他是在问容貌吧。
「绝没那回事。」我否定说,「她长得很普通。不,大概只是朴素而已。只要打扮打扮,就会漂亮许多。像我朋友近藤的姐姐长得更要恐怖多了,可是连她都嫁得出去了。像美津子小姐那种相貌的人,到处都是。」
「可是……那样的话,大概是太没有才艺细胞了吧。她被卖掉之后,马上又被卖了,等于是才九岁还是十岁,就被人认定没有才能了,不是吗?一定是笨拙到了极点吧。」
「原来如此啊。」寅吉发出感想,「……这真是难说呢。」
「什么东西难说?」益田问。
「就很难说啊。一般说到长得丑、手脚笨拙,都是负面的事啊。只会吃亏而已。像我也是,只要再聪明点,或许已经是学士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益田说。
「哪里不可能了?这谁知道呢?你仔细分析看看呀,益田。说到长得丑、学不成才艺,在一般社会是不幸的源头,然而在花街里却是相反的啊。」
「哪里相反了?」益田不满地说,「那位小姐可是当不成艺妓,被卖到妓院去了呢。如果说是学不成才艺,被主人撕了卖身契,还是同情她的笨拙,把欠债一笔勾销,那你说相反也还可以理解,可是被卖到妓院去,就没有后路了。如果她有一技在身,应该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
「你也真是笨呐。那位小姐虽然被卖到妓院,可是也多亏了她的笨拙,得以不必卖身,不是吗?」
「这……算是幸福吗?」益田一脸糊涂。
「那当然幸福啦。」寅吉肯定地如此说,「可以不必卖身,那当然最好了。益田你一定不晓得卖身有多么苦吧?」
「我才不会晓得哩。就算我想卖也没得卖嘛,所以我才觉得不能就这样判断啊。以我们的基准来看,或许会是那样,但让那个业界、那个圈子的人来说,那位小姐的确是沦落了啊。」
「有这样的观点吗……?」
「有啦。」益田撩起浏海如此主张,「例如说,像我跟和寅兄,看在世人眼中,不就是两个大傻瓜吗?可是从傻瓜天王的榎木津大明神眼中看来,我们傻瓜的程度还太嫩了。就算看在世人眼中已经够傻了,但在这个侦探社里,却会被骂还不够格、不入流、还早了十年。处在关口先生、木场先生这些高级傻瓜之间,我们还真是相形失色,自惭形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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