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确认门窗锁。
从公司回来,打开玄关锁的时候,感觉并没有什么异状。门锁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我检查后发现,后门仍是从屋内锁上的。窗户也是一样。因为漏风漏得很严重,厨房的小窗被我糊死了。
靠走廊的落地窗是插销锁,没法打开。而且这星期很冷,我也没去阳台晒衣服,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锁都好好的啊。」
我这么说,近藤便骂我「真笨。」
「这年头的小偷手法很高明的。这种破房子的阳春锁,他们一下子就可以弄开了。我家也没有任何异状,其他家也是一样。是用铁丝还是什么的,两三下撬开玄关锁的。」
「两三下啊……」
就算是这样,小偷办完事后离开房子时,会先上锁再走吗?我觉得赶快落跑比较好。
「那样的话,家人回来一开门就知道出事啦。比起开着门锁,锁上之后再离开,比较可以拖延发现时刻啊。这叫做欲远则不怎么样、吃紧弄破碗的精神。」
「唔唔。可是……」
没有东西不见。
况且我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偷。说到衣服,我只有工作眼,每一件便服都是旧衣。最体面的外套外出时都穿着出门。别说是书画古董了,我连一般家庭会有的东西都没有。
锅釜茶壶这类的,我想偷了也没用。
就算偷了,除非拿去给焊锅匠补一补,否则也不能用。连棉被都得重新打过。
而这些东西都在,招猫也在。
「没有。」
「什么东西不见了?」
「没有东西不见了。……或者说,自己家里的东西竟然少成这样,我自个儿都吓着了呐。」
原来我的东西少到这种地步吗……
我再次体认到这残酷的现实,老实说,我顿时感到无比凄凉。
「比起穷,你的问题是出在太缺乏执著了。所以才不受女人青睐。」
近藤随口胡说。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总之,你这里没事就好了。然后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我有不好的预感。
近藤的商量,向来没有什么好事。
一下是叫人买招猫,一下是叫人采访侦探,净是些没益处的怪事。而且最后的回礼竟然是一串萝卜干,教人哑口无言。
「就是啊……」
熊把胡须盖住的嘴巴左右拉开,露出大大的牙齿笑了。
「不要笑啦,好恐怖。」
「我检查了一下什么东西不见了。」
「这我听说了。」
「柜子里面也检查过了。」
「这样啊。」
——啊啊。
我再次瞬间理解了。
「整理起来……非常棘手,是吗?」
「无从下手。」近藤不知为何,满意地答道。
近藤的家真的是一片只能说是「无从下手」的惨状。
这么狭小的家,竟然能够塞进这么多的物品。在吃惊或目瞪口呆之前,我不由得先感到了佩服。不,到了这种地步,或许已经是一种值得尊敬的行为了。别说是立锥之地了,连身体要塞进去都有问题。甚至教人觉得呼吸困难。
不,实际上我真的呼吸困难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
「所以啦,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近藤把入口附近的木箱子堆起来,用脚挪开绑成一叠的杂志,空出通道后,进了自己的家。
「嗳,进来吧。」
「进去哪里?」
根本进不去。
我无可奈何,用脚尖挪开近藤的破木屐,进入脱鞋处,眺望一片惨澹的室内。
旧报纸、旧杂志、剪贴簿、书本、揉成一团的纸、叠起来的纸、塞进大量莫名其妙物品的箱子类——木箱茶箱帽箱衣物箱、行李箱、书帙、画框、木板、陶器、壶、达磨不倒翁、小芥子人偶、纸糊火男面具、般若能乐※面具、花笠※、馒头笠※、三度笠※、蓑衣、假竹刀、假竹长枪、马鞍、木雕牛……让人看得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简直就像大地震之后的旧货市场一样。
(※能乐是起源于日本中世纪的表演艺术之一,明治以后也称能乐,包括能及狂言。同时具有舞蹈和戏剧的要素。般若则为能乐中鬼女的角色。)
(※上面装饰有花采的斗笠,多为节庆表演时所戴。)
(※一种顶部圆浅的斗笠。)
(※一种圆盘状,半覆脸的斗笠,原为江户时代的三度飞脚(每月往来江户、京都、大阪三地的信差)所戴,故名。)
「近藤,这……是你搞出来的吗?」
「很遗憾,就是这样。这不是小偷干的,是吾辈搞的。换句话说,连现场勘验都没办法,也无法报告受害情况。所以……」
「嗳,是很难叫警察呐。」
我再一次深深地叹气。
「要整理这些,是吗?」
「能不整理吗?我马上就得画《箱车的怪人》的后续草稿了。不画就等着饿肚子了。」
近藤果敢地朝破铜烂铁堆中踏进一步。
「自己搞成这样,还敢说什么饿肚子。你仔细想想,万一真有小偷从这里面偷东西,那个小偷也得先把房间搞成这种状态吧?难道他又把这些恢复成原状再离开吗?哪有这种可能?你离开家的时间有多久?」
「大概两小时。」
「哦?两小时啊。溜进来花上一小时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出来,然后一小时之内完全恢复原状。如果这是真的,你去把那个小偷找出来,出钱请他整理吧。那家伙是收纳的天才。
近藤在杂志上头坐下,说:
「别挖苦人啦。我知道啦。我说你啊,喏,仔细看看,铺在那里的东西边边有点卷起来,对吧?」
近藤说铺在那里的东西,但是那里没有地毯也没有地板更没有榻榻米。
「我感觉好像有人打开柜子的痕迹,所以我有点介意,检查了一下……结果检查到一半,就一头栽进里面了。没办法的事嘛。把它当成兼大扫除就是了嘛。我不会亏待你的。」
总觉得已经被狠狠亏待一顿了。
我用表情表现出内心的厌烦后,心不甘情不愿地侵入魔窟。
因为我想这总比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要好上一点。想是这么想……
可是一点都不好。
「这搞什么啦?到底要怎么办?」
动弹不得。
这世上是有让人不知该从何着手的状况的。但这种情况,不管从哪里着手,都不能怎么样。
因为动弹不得,只能从手边的东西开始处理,可是我只能把右边的东西挪往左边,但想要移动过去的位置,已经被别的东西占据了。
「丢一丢吧。」我说。
把东西从前面的依序搬到屋外,叫收破烂的来收一收,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近藤抬起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箱,「啊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叫你丢一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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