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懂榎木津哪里怎样有名了。的确,榎木津集团以一家企业来说,规模应该相当庞大,榎木津的父亲也算是旧华族中的英杰吧。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认为榎木津这个名号在平民之间的知名度有多高。
而且这个伤脑筋的家伙甚至不属于那个企业,他只是个具有企业首长血统的怪人罢了。信州的分校老师不可能知道他,绝对不可能。
我觉得那个自称佐久间、看起来憨厚的人物非常可怜,忍不住别开视线。不管怎么样,他都只能暧昧模糊地应答。
伯爵夫妻背后,由良奉赞会的三个人有如木偶般走进房间,如同忠实化身的管家严肃地关上门扉。
「请就位。」
管家引导着。
管家彻头彻尾地一板一眼。
新郎新娘坐下之后,公滋邋遢地「啊啊」出声,然后说,「喏,新郎新娘就位了。」听到儿子的声音,老人也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必再那么拘束,请各位随意吧。我爸说我是个大酒鬼,可是这种葡萄酒,喝再多也醉不了人的。对吧?小说家老师?」
公滋指了一下看似昂贵的冰凉葡萄酒瓶,再一次拍打我的肩膀。
响起「砰」的一声。
我说不出话来,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膝头。
我的视线无处可去。
公滋「哼」地用鼻子笑了一声,说:
「怎么这么没精打采呢?这样子要怎么保护新娘?对吧。老师?」
保护薰子。
我想保护她,非保护她不可。
可是……我完全派不上用场吧。
我默默地,瞪住在一旁懒散放松的榎木津。
房间并不暗,但是每个人的脸都很朦胧。
因为灯光并没有完全照到每一个角落。
盖着白布的餐桌上摆着银制大盘子,上面盛满了未曾见过的水果。不管是服装、装饰、家具或空间,一切与我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在这种地方……
我,
我、我。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们……
「榎兄。」
榎木津的脸朝着伯爵的座位定住不动。
从他的样子来看,他的视力应该还没有恢复。我猜测,之所以有人对榎木津说话的时候,榎木津会朝着微妙偏离的方向回答,大概是因为他不想看。
不是不想看跟他说话的人,他看不见。榎木津一定是不想看到跟他说话的人看到的东西。榎木津完全没看到这栋洋馆中任何一个人的脸。他应该不知道谁是谁。可是榎木津一定看到了……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看到的情景。
我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情况,不过不管怎么想像,那应该都是很教人厌恶的。
换句话说,榎木津把脸朝上或随便转向其他方向,是为了避免看到别人的记忆——只为了避免看到记忆吧。那么榎木津就不是在看伯爵,而是偶然把脸转向那里,就这样停止动作……罢了吧。
榎木津动也不动。
我看着他伸直的脖子上的筋脉,问道,「你怎么了?」榎木津发出一种文字难以形容的奇妙声音。我朝周围张望了两三下,悄声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脖子抽筋了吗?那你一定是遭到天谴了。」
「那是什么?」
「那……?」
他……
他看见什么了吗?
伯爵夫妇背后挂着挂轴。
仔细一看,这实在相当怪异,因为这里是西式房间。
与其说这里是西式房间,这里本来就是一栋洋馆。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平常挂的应该是设计精巧的画框所装裱的古典蛋彩画才对吧?
「榎兄……你看得见吗?」
「就跟你说看得见啦。真奇怪哪……」
的确是很奇怪……这么说的话,榎木津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吗?
或者是,
是别的什么东西奇怪吗?
「真奇怪哪。」榎木津再一次说,「不是吗?或许不是吧。」
「什么东西不是?」
我再次望向榎木津看着——疑似看着——的方向。
薰子看向这里。她察觉到视线吗?
盛装打扮的新娘让我觉得耀眼极了。
「一直盯着看很失礼吧。」
「啊……」
确实如此。
我急忙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随便看看天花板或桌上,即使如此还是觉得羞耻,最后转到了反方向。我旁边的公滋一样正盯着新郎新娘瞧。
「嗯……啊,我是觉得很美啦。你也这么觉得吗?老师?」
「不、呃……」
「嗳,只要穿上那套礼服,大部分的女人看起来都很漂亮啦。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嘛。可是啊,这话只在这里说,之前的新娘啊……啊。」
公滋注意了一下胤笃老人那里,然后把脸凑向我这边,耳语似地说了:
「这样说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之前的新娘是个丑八怪哪。她是我亲戚的女儿,嗳……虽然我不太想说死人的坏话,可是那张脸,实在不合我的胃口哪。啊,不过身材倒是满诱人的。」
公滋颤动着肩膀笑了。
「哦?」
榎木津在奇怪的时机应声。
「怎么了?榎兄?」
「不,那个人是新娘吗?还是那个人?咦咦,丑八怪说的是哪个?」
就算他说那个人,我也不晓得他是在说哪个人。「丑八怪叫由良美祢,是我爸的四兄的三男的女儿。」公滋说明,但是只听一次,完全莫名其妙。
榎木津显然完全不懂,向背后的女佣提出奇妙的问题,「丑八怪长怎样?」
「丑八怪啊,虽然丑,可是长得还算惹人喜欢啦,榎木津先生。对吧?小说家老师?」
「不,呃……」
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无从评论起。
榎木津再一次转向伯爵夫妇,呢喃着「不晓得是丑八怪还是妖魔鬼怪哪。」整个身体转向我这里,然后大概是越过我……
望向公滋的头上。
榎木津果然张口。
然后说:
「哦,你也在看啊。」
「什、什么?」公滋一瞬间困惑地望向我,大为惊慌失措地说。
「您、您在说些什么……?唔,呃,今天是喜宴,我当然会看看新娘啦。那边的伯爵大阴摩人今年已经五十还是五十一了嘛,居然还可以娶到那么年轻的老婆,呃,怎么说……」
榎木津在说什么我当然完全不懂,但是公滋的回答也教人一头雾水。
榎木津根本不理睬那完全不知道是辩解还是什么的说词,只是「唔唔」地低吟,说道:
「下流。」
公滋瞬间停止说话,睁大有些嫌小的眼睛,嘴巴半开。接着他隔了一拍,「嘻嘻」地笑了。
「您、您在说些什么……呃,这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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