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那果然不是吗?怎么样?小关?」
榎木津口气简慢地向我问道,然后非常不在乎地说,「随便啦。」
「什、什么东西随便?完全听不懂。拜托你,用人家听得懂的方法说明好吗?榎兄,你到底看到什么……」
「那种事我怎么可能说明?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榎木津好像完全忘了是他向别人徵询意见,用一种赶苍蝇的动作侮辱我。
「太、太过分了。你这个样子,对这位先生不是也很失礼吗!」
「这位先生是哪位先生?」
「就是……」
我本来想要说「公滋先生」,但是住口了。
没用的,他不可能记得。榎木津识别个人的方法,靠的大部分是视觉资讯。告诉他连脸都没有见到的人的名字,根本是白费功夫。
「总之,榎兄,你这样很失礼耶。」我说。
榎木津抬头上望。那种抬头的动作,更让人感觉他在瞧不起人。
「哼,哪有什么失礼非礼的,反正我根本看不见谁是谁嘛。」
榎木津这么说。
他果然看不见。
就在这当中,下一道料理送来了。
一开始端出来的疑似前菜的料理,我连碰都没碰。
仔细一看,榎木津的盘子吃得干干净净。他似乎是一边胡说八道,一边让女佣喂他吃了。这种地方他最精明了。或者说,榎木津这个人吃东西很笨,与其说是他自己吃的,更该说是别人巧妙地喂他吃了吧。做什么事都笨手笨脚的我,急忙把盘子里的食物扒进嘴里。虽然也不是非吃不可,可是我这个人天性穷酸,舍不得浪费。根本谈不上品尝。公滋斜眼看着我,说:
「西餐教人吃不习惯呢。我爸说逭就跟怀石料理(※怀石料理原本是在茶会饮茶前食用的简素料理,随着时代转变,菜色变得丰富,成为日本代表的高级料理。)一样,可是我就是觉得吃得不安稳。才刚吃完又送来,觉得好像被催促一样……啊。」
那边的庶民好像也吃得很不安稳哪——公滋抬抬下巴说。
我朝对面一看,薰子任职的分校的三个关系者离开了座位。他们鱼贯去到新郎新娘旁边,似乎在打招呼。
一那个校长和这里也非常格格不入哪。我和你还算习惯,可是那些人完全不习惯。简直就像来到了异国似的。我刚进去由良家的时候,也曾经是手足无措哪。分家虽然比这里好多了,可是不管大小事,礼仪作法都和过去不一样。如果是有钱人和穷人的差距,那还可以接受,可是不是那样哪。就算没钱,也不许拿酱菜来做茶泡饭……」
分家不是走洋风路线,光是这点就太好了——公滋说道,喝起汤来。
公滋口中说的可怜的庶民们,以人偶般僵硬的动作和伯爵对话。
又哭又笑地,
活在日常的人们。
我仿佛背上压了一块石头似地垂下头来。
觉得心情阴郁极了。
像那些人一样平常地生活……
那样哪里不可以了?我突然忆起妻子的面容,对于伴随着她的形象出现的甘甜气味感觉到轻微的恐惧,只是埋头将料理塞进口中,咀嚼咽下。
我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吃些什么。当然,也几乎不理解自己正要吃些什么。
尽管如此,盘子还是接二连三地端上来,我只是义务性地吃光它们。
只有榎木津偶尔对女佣发出的「好吃」、「难吃」、「好烫」、「泼出来了」等愚蠢的话声传进耳里。
我流了满身大汗。
不对,你说的不对——这样的吼声把我拉回了现世。所谓现世,当然是这个有些扭曲的伯爵的国度。
脸色苍白、只有眼周和脸颊一带微微泛红的胤笃老人,正对薰子的男同事大声说话。
他喝醉了。
「只有他,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来。不不不,我反倒是希望他能够那样哪。对吧?我说你,桑原,桑原先生。」
被称为桑原的男子——他看起来也是我最不会应付的表里如一的人种,非常热络地「是」地应声。
「你的话怎么样呢?如果和漂亮的未婚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会忍不住在婚礼前先偷吃吧。会吧?再说,你还这么年轻。」
桑原搔着头,做出暧昧而模范的回答,「哎呀,这个问题真是难倒我了。」
「哪里难了?那是迟早都要变成自己老婆的女人耶?」
胤笃老人下流地说。佐久间校长耳尖地听见,惊惶失措地望向老人。
「没有什么好迟疑的。那是你的未婚妻,而且人家也喜欢你,要跟你相许终身,就算半夜溜进房里对她干什么,她都不会有怨言吧……」
老人说到这里,似乎注意到校长的视线。
「……啊,不不不,校长先生,请不必担心。他这个木头人和我家的浪荡儿子不一样的。对吧?公滋……?」
「说的没错。」公滋笑也不笑地回答,「这里的伯爵大人品行方正。别说是玩女人了,连这栋洋馆都难得踏出去一步,是个老古板的家伙哪。嗳,所以说呢,校长先生,美丽的新娘依然保持纯洁的。现在还来得及。怎么样?可以请校长先生说服她改变主意,改挑我当老公吗?保证比伯爵大人更生猛有劲唷。」
哇哈哈哈——公滋发出下流无比的笑声后,转向我这里,恢复了正经表情。
可能是因为我完全没笑吧。
「嗳……」
公滋重新振作似地转向校长夫妇,更加没品地说了:
「不过她的贞操也只剩下几个小时了。虽然这么说,我们的伯爵大人那部分也一直没得发泄哪。搞不好已经搞上手了也说不定。」
「别胡说了。」老人笑道,「如果他是那种人,我也不必这么辛苦了。喏,对吧?昂允……?」
昂允啊——已经成了醉汉的老人大声喊叫。
「我想只有你,绝对不会对出嫁前的姑娘动手吧。哦,因为世上有不少人是因为玷污了人家,才不得已娶进家门的哪。」
不堪入耳。
我听说结婚典礼往往会变得下流低俗,但是本人就在面前,他们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新郎姑且不论,一想到新娘的心情,我便难以平静。
伯爵听到叫唤,面不改色地望向老人,但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胤笃老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回答,对着我和榎木津大声继续说:
「因为啊,喏,薰子不是依照惯例,一个月前就住进这栋屋子里吗?就算有人胡乱猜想也没办法。对吧?关口,关口先生?」
「呃,唔……」
「就是啊,她住在这儿嘛。」公滋说完,「啊哈哈哈」地笑了。原来如此,薰子已经在这栋宅子里生活了——我现在才注意到。
「嗳,普通的话,连一个月都无法忍耐呢——如果是一个健康成人的话。可是也没听说伯爵大人有什么毛病,请放心吧。新郎那方面也非常正常的。对吧,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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