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说,伊庭便赞同说:
「我想也是吧。嗳,也就是乍看之下不可能的犯罪吧。不可能犯罪是省略了看起来这三个字呢。要是大刺刺地说什么看起来不可能的犯罪,或许就成不了小说了,而且,嗳,小说本来就都是些胡说八道的骗人把戏嘛……啊,你是小说家哪。」
「小说是胡说八道没错。」我答道。
「这样啊。嗳,小说的话,随随便便地扪做不到的事写得好似做得到也没关系,可是实际发生的案子可不能这样。做不到的事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得到,要是做到了,一定就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做出来的。」
能够犯案的只有伯爵——伊庭再一次说。
「可是……」
那个时候……
关口老师……
关口老师也在呢……
薰子平安无事……
我现在就过去那里……
「可是,伯爵那个时候说薰子夫人平安无事……」
「关口,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所以才更是旁人无从下手的状况啊。听好了,就算伯爵从窗户探出头的时候被害人还活着,要在你赶到之前加以杀害,也是不可能的事。不对吗?」
这……
没错。除了疯狂的世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冲进去扑杀,或拿手枪射杀,那还可以理解。就算是那样,要不被任何人看见也是不可能的事。听好了,关口,你也看到了吧?新娘可是衣冠楚楚地……」
安祥地,仿佛睡着了似地。
「那……」
是不可能的事吗?
「那种杀害状况,不是两三分钟办得到的。根本不可能。就算用三氯甲烷迷倒被害人,也要花上十分钟才会失去意识。就连行家都办不到。要是办得到,那不是魔法,就是仙术了。」
天亮以后,就在伯爵离开房间的短暂时间里,新娘遭人杀害——我一直这么认定。所以我害怕伯爵离开薰子身边,为了阻止这件事,我奔跑起来。因为伯爵想要离开房间,我为了阻止伯爵……
没错,我是为了阻止他而奔跑的。
虽然我没能阻止。
「警官作证说,你跑得非常拚命哪,追赶你的家伙根本追不上。你脚程很快吗?」
「不……我很迟钝。」
我总是在赛跑拿最后一名。
「这样啊。可是你跑得太快了。因为你跑得太快,怎么样都挤不出可能行凶的时间了。这一点……就是锁定伯爵是嫌疑犯的关键。」
真是不巧哪——伊庭说。
「是……我害的吗?」
「不是你害的。过去的例子也一样,仔细想想,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这样……吗?」
「是啊。作证新娘在被人以遗体发现之前都还活着的,不用想,只有伯爵一个人。嗳,管家或胤笃也看到了新娘,但那个时候新娘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能够确定。」
「死亡推定时间呢?」
「验尸还没有结束。司法解剖预定明天一早进行。因为有些理由……」
「我不是说这次,是过去。战前也一样会验尸吧?」
「过去的验尸并没有现在这么精密。就算是现在,也没办法准确到几点几分几秒吧?会有两三个小时——视情况会有四小时左右的落差。听好了,如果前后有一小时半的误差,那就是三点到六点了。而会把死亡时间决定在后半,全都是因为伯爵宣称被害人之前还活着。」
「宣称……你的意思是伯爵说谎吗?警方认为伯爵做了伪证吗?这……」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不是伪证。」
「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伪证吧?」
「没有。虽然没有,但是把它当成伪证,就说得通了。」
伊庭以严厉的口吻说:
「我说啊,只要伯爵撤回证词,可能行凶的时间就大幅拉长了。只要有三到四个小时,再怎么笨拙的家伙,都有可能行凶。要用药迷倒放心安睡的新娘,是易如反掌的事,要让她窒息也不难。就算被害人痛苦挣扎,也可以在事后摆好姿势,凌乱的衣服也一样,爱怎么整理都行。甚至可以帮被害人更衣。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那……」
包括过去四宗,所有的命案的凶手……
——都是伯爵?
「我被他们讽刺了,说我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伊庭自嘲似地笑道,「搜查本部长说,不管任谁来看,由良昂允都是凶手。他责备我为什么之前不把他逮捕。听他的口气,仿佛只要第一次就逮住伯爵,剩下的四个人也不会被杀了。嗳……记录上是这样吧。」
「记录上?」
「嗳,我是说公式上,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就是一吧。如果照文面去读案件的记录,就是这样……我是这个意思。就像我刚才说的,警察重视的只有事实,所以,唔,就会变成这样。虽然是这样……」
伊庭以节骨分明的手指抚摸自己满是皱纹的睑。
「关口,怎么样?」伊庭说。
这个前任刑警……
「伊庭先生不这么想……是吗?」
「嗯……」
伊庭微微举起双手。
「要是我这么想,老早就逮捕伯爵了。」
接着他用双手拍打膝盖。
「要是现在能这么想,过去应该也能这么想。那我二十三年前早就把他给绑住,严加讯问之后交给检察了。那样的话……要是能够干脆地切割开来,也不会有剩余。要是不把剩余带回家去……」
也不会受什么伤了——伊庭说。
「伤……?」
「旧伤。」
有只诡异的鸟啄着我的旧伤——之前他这么说过。
「伊庭先生……认为伯爵不是凶手,对吧?」
「不知道。」伊庭说,「我不知道。」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伊庭说,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蜂鸟的陈列台旁边。
「我完全不懂。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对,这只是我的愿望……吧。关口,你怎么想?」
伊庭隔着蜂鸟的玻璃柜子看我,然后问道,「你不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吗?」
「没那么……单纯?」
「嗯。如果真实不只有一个的话。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也不一定能够从那个事实导出真实吧?真实有好几个的话,真实之间也有可能彼此冲突。那样的话,就不单纯了。」
「我觉得很单纯。」榎木津说,「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榎兄……」
是榎木津太单纯罢了。
对榎木津而言……只有事实。对他来说,看得到的东西就是一切,意义根本无所谓。
「嗳,或许很单纯吧。」伊庭说,「只是……我想知道我的真实。都已经是个老不死了,说这种话或许是太幼稚。可是警方所描绘的图,不是我的真实,那一点都不妥贴,屁股痒得受不了。关口,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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