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好困。
睡魔柔软的手轻轻地覆住了我。
脑袋就像湿掉的绵花般变得沉重。
末稍的感觉变得迟钝。
——由良。
——由良家。
是恐怖的传闻吗?
恐怖的……连续杀人事件吗?
——伯爵。
是那一天,
我认为我的忧郁症状好转的那一天。
由良昂允。
——原来如此。
由良伯爵,是由良伯爵啊。
——原来是这样。
几乎坠入梦乡的我,与睡魔一同沉入混乱的记忆大海深处,触碰到封印在潜意识中的某件事实。
我突然清醒了。
仔细想想……这个时候,我已经触摸到这个可怕事件的核心了。
不知为何,我这么感觉。
——什么东西的核心?
我睁开眼睛,撑起身子。
——我……
果然是来到了该来的地方。
——没错。
这就是刚才快要浮现的、令人极端厌恶的想法的真面目。我从以前就知道这栋洋馆的主人由良伯爵的名字,而我一直忘记了。不,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没有把它们联想在一起。益田拜托我照顾榎木津的时候,应该一点都不乐意的我之所以那么干脆地答应下来……
——也是因为我记得由良的名字吗?
所以这跟什么转换心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是因为担心榎木津吗?
我知道由良伯爵。
可是如果承认这件事,偶然就不像偶然了,也没办法主张和我无关了——我是不是隐隐约约地这么想?我因为全心全意想要逃避现实,才会在无意识中硬是封印了一部分的记忆吧。这个负荷变成了精神的重担,才使得均衡崩坏了,不是吗?
——可是,
我是在哪里知道的?我是从谁口中听到这个令人忌讳的名字的?
我听到这个名字……
对,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不就是我以为久病不愈的忧郁症终于好转的那一天吗?
我完全清醒了。
——没错,
就是我决心重拾工作的那一天。
我将四散的记忆片断拼凑起来。
天空很蓝。
然后啊……那个人,
名字好像是由良昂允吧。
柔和的,有点特殊的腔调。没错,对我来说,那就是这个事件的开端。
但是,当时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事情正在发生,虽然我确实有种不祥的感觉,但是除了那类印象,我无法察觉更进一步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天以前,我才刚有了不少悲惨的遭遇,即使不是如此,我脆弱的神经也早已断裂成片片。我在旅途中的医院接受诊疗之后,好不容易才刚恢复做为一个人的轮廓,我这种状态,直觉多少迟钝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我是这种状态,当然也不是记得十分清楚……
当时正好是我回到东京过了约一星期的时候,所以应该是七月后半的事。
肉体的伤已经完全愈合——或者说,我有问题的总是精神上的伤——我认为无论如何得先回归社会才行,那天拖着我百般不愿意的身体,前去拜访出版社。
天气非常炎热。
其实应该也没有多久,不过我觉得我好久没有走出室外了。
蔚蓝如洗——我从来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样的惯用形容,当时也不觉得天空特别蓝,不过关于蓝天的形容,我只知道这一句,所以脑中浮现了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当时倒映在我眼中的天空,与其说是蔚蓝,更接近深青,而且说是清澄如洗,实际上更接近云雾笼罩,看来十分沉重。
可能是因为积雨云太过于洁白之故。
它在眼球的角落熠熠生光,刺眼极了。
是渗入眼睛的汗水在不规则反射。
额头渗出来的大量汗水流进眼睛,沿着脸颊流下。鼻头冒出豆大的汗滴。我比一般人更容易流汗。无论是身体不适还是情绪低落,汗水似乎都毫不理会,迳自涔涔流淌。不,那个时候我自律神经失调,所以有可能流得更厉害。
总之,我浑身是汗。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倦怠、不快极了,为了减轻不快感而僵硬行动的自己显得非常难看、不像样、而且穷酸至极。
从中野的自宅到目的地神田,即使加上徒步时间,也不用一个小时。躺在床上的话,三分钟和三小时也没有什么差别,那么一小时应该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乐观地这么盘算,离开家门后,却落入有如连续苦行了好几天一般的窘境。
途中,我不晓得兴起了几次打道回府的念头。
就算勉强去了,又能够如何……?
不能如何,我十分明白。
那么这犹如赴死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既然白费,待在家里睡觉岂不是比较好吗?一直躺着,纵然就这样睡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吧?与其这么痛苦,那样岂不是好上太多……?
我内心上演了一场这样的纠葛。
说起来,像我这种神经有如糜烂黏膜般的人去到艳阳下走动本来就是错的。在毫无阳光的夜晚不为人知地出没,在地上爬行,才符合我的性子。
炽烈的阳光让我受不了,闷热的暑气让我困惫,行人的视线让我焦躁,我一次又一次动摇,就要失去自我。同时强烈得几乎令人昏厥的羞耻心还周期性地侵袭我。
每当这种时候,
负面情绪就会增长,我的中枢部位送出信号,要我的身体折返,但是包裹着精神的暧昧部分却说不可以。
那暧昧的部分,是社会上的信用、身为社会人士的责任、面子、谄媚、客气等等,对做为一个人活下去十分重要、但是当时的我觉得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就在我走走停停当中,总算是来到目的地附近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抛却我的踌躇。看到目的地建筑物的时候,我终于晕眩发作,就这样在路边蹲坐下来。
真的非常丢脸。
那个时候,
我也感觉到耳鸣,不……该说是幻听吗?
与其说是幻听,或许我什么也听不见了。不是无声,仔细想想,我虽然听得见什么,但那已经不是可以靠听觉辨识的感觉了。
有东西在嗡嗡作响。
是虫子的振翅声吗?是金属磨擦声吗?不久后,它转变为「喂、喂」的柔和声响。
喂、喂?
声音有点偏高、不带张力。
我迟钝地睁开眼皮,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绅士正盯着我看。
「您怎么了?」
不是东京人——不知为何,我这么想。
现在想想,人家关心突然在路边蹲下的我,我这番感想实在失礼,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只想着这种事。
或许是因为他的腔调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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