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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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寄是总编辑。

  「不过完全没有收获呢。」那个人说,「唔,只听说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但问不出更进一步的结果。然后山寄提到您的事,我也恰好拜读了您的大作,所以聊得相当热络。没想到辞去的时候您正好出现……我想这真是巧,就把您给拦住了。哎呀,说了这么多无聊事,真是对不起啊。」

  那个人行了个礼,站了起来。

  「不,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我倒在路边,差点就要晒成人乾时,承蒙他搭救。

  然后我发现了,

  不知不觉间,我心中的不安竟然销声匿迹了。之前我除了妻子与主治医师以外,完全没办法和其他人交谈。我崩坏到连走在外面都会意识朦胧的程度。

  而现在……

  我也站了起来。

  「都是托您的福。」

  我说道,向他鞠躬。

  没错。以这天为界,我逐渐好转了。虽然不到治好或痊愈的地步,但至少我觉得我变好了,而且事实上我也可以完全不同于之前地无事生活着。

  直到进入这栋宅第前……

  ——话说回来,

  如果那个人没有出声关心我,或许我会倒在路边,被送进医院或警察署。而且就算避免了这些危急状况,我在即将抵达目的地前就折返的可能性也非常高。临阵脱逃是我的拿手好戏。要是这样,我可能会无法逃出忧郁的恶性循环,再次住院也说不定。

  我可以轻易地就想像出最糟糕的状况。

  那个人等于救了我两次。

  那个人……

  「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那个人说。就在这个时候……

  空地的角落,有个似乎跑得相当急的人影突然停了下来。那个影子止住脚步,望向这里。

  「关口老师?」

  那个人影大声说道:

  「这不是关口老师吗?哎呀,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您身体还好吗?」

  是《近代文艺》编辑部的小泉女士。

  清瘦的女编辑一边诧异地叫道,一边跑了过来,又发出更响亮的叫声说:

  「啊、横沟老师,原来您在这里啊。」

  横沟老师——小泉这么称呼他。

  那个人亲切地笑着,答道,「哦,我和关口老师在这儿闲聊。」

  那个人……

  那个人轻拍我的肩膀。

  「反正我也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大忙人,像这样聊聊天也不错。和您聊天很愉快。」

  小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们一会儿,把手中的巴拿马草帽递了出来,「您忘了东西。我还以为来不及了呢。」

  「啊,太好了。太阳这么大,我都快顶不住了呢……」

  好一会儿之间,我惶恐、紧张,并且兴奋。

  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心跳加速,血液冲进平常不使用的部位,眼前一片白茫茫。我感受到剧烈的悸动,心想所谓心脏就快从嘴巴里跳出来,就是这种状态吧。

  「那么我告辞了,关口先生,请您有空也到寒舍来坐坐。我也想听您谈谈事件……啊,您的话非常有意思呢。」

  这么说完后,

  那个人——横沟正史背对我,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长着百日红的空地了。我只是茫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没有错,

  我在夏日的阳光下闲话家常的对象,

  就是侦探小说界的巨擘——横沟正史其人。

  更进一步说的话。

  我能够从忧郁症的昏暗泥沼中探出头来,似乎也是由于这场我匹配不上的邂逅之故。

  然后,

  由良伯爵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会根深柢固地盘踞在我的心中,也是因为这天发生的事。

  一切都是有契机的。

  因此我等于是同时获得了病情好转与再发的契机。如果没有这场与大横沟的邂逅,我不可能恢复到能够拜访这栋洋馆的程度,同样地,如果不曾从他口中听说,我也不会因为只是感觉到由良昂允的影子,便动摇至此。

  ——果然,

  我下意识地躲避着伯爵。不……

  我在追求伯爵吗?追求着那个奇妙的、不祥的、不可解的,

  作风与我相似的人物。

  ——结果,

  我终究是该前来此处吗?

  沉淀在记忆深处的令人生厌的想法,似乎虽不中亦不远矣。

  什么命运、宿业,我不相信这种东西。

  这是偶然。

  我会遇到横沟老师是偶然,横沟老师会告诉我由良伯爵的事,也是偶然吧。榎木津会接到由良家的委托、患病的我会被拖出来也是偶然。

  这些全是不同的理由所引发的偶发事件,是完全不相干的事象。

  我只是碰巧横跨这些事象似地与它们发生关连罢了。

  把它们当成好似命中注定的事情,是不对的。人往往会在偶然的堆积中窥见到渴望的因果形姿,不过那种东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只是幻想罢了。

  我害怕、而且厌恶的,不是那种海市蜃楼般没有实体的事物。

  而是喷吐出海市蜃楼的蛟龙。

  是将因果的丝线缠绕在四散的事象上,将它们形塑为命运、宿业之类的怪物的人类那肤浅的精神。

  我会造访这栋洋馆……

  还是出于我的意志。

  就算我没有自觉,这依然是我的意志。即使没有浮上意识表层,由良伯爵也确实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因为我也听闻了那令人忌讳的风声。

  我一定是为了破坏我的均衡,而故意来到这里的。

  我——不,位在我中心的忧郁,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想要逃离现状。

  在不安的漩涡中追求安定,在安定中希求不安。就快要恢复安宁的我,是不是开始想要破坏那暂时的日常了?

  我……在寻求不安的状况。

  我害怕不安消失吗?

  不合身体的椅子,

  不匹配的家具,

  陌生的景色,

  没有灵魂的鸟,鸟的眼睛。

  被诅咒的伯爵家,遭杀害的新娘。

  奇妙的、不祥的、不可解的——洋馆主人。

  这些要素,岂不是足以破坏被惰性及昏昧所包围的无趣日常吗?正因为察觉了这一点,我才会来到这里。

  才会坐在这里。

  我扫视房间。我似乎脱离忧郁状态了,却也没有安定下来。一般来说,宁静是由下降所带来的,而下降是伴随着倦怠与愚钝的。可是我获得了异于过往的、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昂扬感受。

  我环顾四周。

  「笨蛋……」

  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我转回头,只见榎木津在床上爬了起来,盘腿而坐。当然,他还穿着我熟悉的鞋子,甚至还戴着墨镜——他竟然戴着墨镜睡觉?

  榎木津又说了一次,「笨蛋。」

  谁才是笨蛋?

  「榎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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