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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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不好好正视对方,也得不出个结果。

  我无可奈何,只好尽可能装出狐疑的表情瞪住男子的鼻子一带。这种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威吓。对方受到威吓,如果没有敌意,七成都会表现出恭顺的态度。若是对方怀有敌意,先发制人地威吓一番,对己方也比较有利。

  男子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做出类似点头的动作。

  「有事吗?」

  我冷漠地问。

  「哦。」

  声音意外地高。

  男子的脸几乎呈四方型,年龄大概三十五左右。胸膛厚实,看起来很强壮。

  看起来不像黑道分子,但也不像一般百姓,很有胆量。我认为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一般人的态度。这个结论,是依据经验培养出来的专业知识所下的判断,而不是退休刑警的直觉这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与初次见面的对手对峙的时候,是要退后一步,还是踏出一步?对方不为所动吗?视线固定吗?手臂的位置是否不自然?手是握拳吗?脸朝着正面吗……?

  瞬间观察许多要素后,做出综合判断。

  这个人不是小混混,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使唤手下的人物,我认为他也没有自词一匹狼的才干。那么应该不是黑道,是江湖术士吗?

  不……

  「牙刷的话,我可不买。老子用盐巴就很够了。」

  我粗鲁地开口。

  八成是这类人。

  「我看起来……像推销的吗?」

  男子应道,眉毛动也不动一下。

  很坦率的反应,话中没有恶意。

  「看你的样子,也不是路过吧?」

  「唔,我的确不是路人。」男子说。

  「小哥,不好意思,什么昨天我还在吃牢饭、今早刚从牢里出来——这种恐吓对我可行不通。我看起来虽然是个糟老头,但那种的我可是应付惯了的。回去吧。」

  「看样子我真是给人瞧扁了哪。」

  男子歪起凶恶的面相中小得不相称的嘴巴笑了。他摸索臀部一带,抽出破旧的暗褐色皮革手帐,上面附有绳子。

  烫金的旭日章。

  看惯了的东西。

  「唔……」

  男子摊开手帐,出不盖有钢印的照片。

  「我是麻布署刑事课搜查一组的木场巡查。(※日本的警察组织,阶级由下往上依序为巡查、巡查部长、警部浦、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最高阶级为警视总监,为警视厅的本部长。)」

  木场……修太郎,长相和照片一样。

  「原来是条子啊……」

  仔细想想,我没有什么品评刑警的经验。最近嫌疑犯是警察相关人士的事件也时有所闻,幸好我未曾经验。

  ——原来如此,外人看来,刑警是这个样子啊。

  我奇妙地感到信服。

  木场再次行礼。

  「您是前任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伊庭警部补……对吗?」

  「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伊庭银四郎罢了,是个靠抚恤金和年金勉强活着的老废物啊……」

  话说回来,

  「你啊,如果是条子,也实在是太笨拙了。看你那个样子,肯定很惹檀家厌恶吧?」

  这里所谓的檀家,指的是客户——镇上的线民。

  木场在鼻子上挤出皱纹。

  「被您看穿了。我这阵子老是被抓去开调查庭呢。上个月才刚被降级又左迁哪。」

  「悍马一匹啊?」

  「是个笨蛋罢了。」

  「被赶到麻布去啦?本来在哪里?」

  「樱田门。」

  「本厅啊……」

  没有怀念的感觉。

  「我不记得你哪。」

  「正好错过了。我进到本厅任职前,是在丰岛。」

  「在分店和总店往返啊。」

  「因为太笨啦。」木场说。

  他就像外表一样,是个笨拙的男子吧。不过,我觉得比起那些机灵处世的家伙,更让人有好感。我只是多了点狡猞,原本和他也是同类。

  「那是怎样?访查吗?搞错辖区罗。」

  「不,我今天休假。」

  木场略微缩起庞大的身躯。

  「休假的刑警找我有什么事?刑警就算休假,也得在家里待机吧?哪有时间到处摸鱼?」

  木场眨了眨小小的眼睛。

  「不过……照我看来还有听来,你也不是个会乖乖守在辖区、乖乖听上司吩咐的家伙,那么也没有什么休假、公务可言吧?」

  「又被您看穿了。」木场说,「不愧是鹰眼伊庭银。就算退休了,看人的眼光还是一样锐利。」

  「少在那儿贫嘴了。」我应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个称呼的?」

  「长门大叔那儿。」

  「长门……五十次兄啊。他还在当刑警吗?」

  虽然部门不同,但我曾经与他共事过几次。那个刑警办事慎重,信仰莫名虔诚,我记得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

  「那个大叔死不肯退休哪。」木场答道。听他的口气,上头或许劝长门主动退休吧。考虑到他的年龄,这是当然的。

  「真顽固哪。」

  「我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那死缠烂打的功夫,确实值得效法呢。不过我行我素也该有个限度哪。」

  「别效法那种东西。没办法出人头地的。」

  「有可能出人头地的刑警,会在休假日里到处乱跑吗?」

  「说的也是。」我答道。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里,现场的人到最后仍然会是在现场,没办法升到上头去。就算拼上去了,爬得到的位置也有限。相反地,上头的人从一开始就在上头了。

  笨拙的刑警还是老样子,杵在绣球花后面。

  「唔,我不晓得你是来干嘛的,可是你那样一个大块头堵在马路中央,岂不是挡路了吗?不介意从后门的话,就进来吧。」

  我遭么说。

  反正我也没事。

  「走暗路比较合我的性子。」

  木场说道,语气转为恭敬,一板一眼地说句「打扰了。」拘谨地走了进来。

  「嗳,坐吧。」我指着檐廊说,「亏你找得到这里。」

  我是在退休以后才买了这栋房子,东京警视厅应该没有人知道。

  「嗳,蛇有蛇路。」

  「你是从哪条蛇口中问出来的?我和警察关系者已经完全没有来往了。」

  「是里村。」木场说道,在我的左侧坐下。

  「里村?噢,那个古怪的法医啊。说什么缝合技术全日本第一的……」

  我和那个法医只共事过一次。是我即将退休前被分派的一桩极端荒唐却又奇异无比的事件。我还为此特地去到出羽,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不是缝合技术好,他只是个喜欢切切割割的变态罢了。缝得好,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偷切太多。」

  那根本是脑袋有问题——木场说。

  「脑袋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比三餐还爱解剖的天打雷劈家伙竟然开业当什么医师,问题还不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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