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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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他的动作,我才想起榎木津现在的状态,同时也发现自己的立场,绕到前面准备引导他。

  可是我的判断稍微慢了一步。

  我采取行动时,侦探已经跳出设有水盘的巨大空间,而且叉着脚站在水盘与楼梯之间,以看不见的双眼仰望楼上了。

  我急忙赶到他旁边,

  跟着望向榎木津在看的方向。

  两名男子穿着鼠灰色的西装,抱着公事包。

  一个削瘦的男子穿着黑西装,戴着软帽。还有一名装模作样的男子,穿着看似昂贵的红衬衫,口袋插着花纹手帕。最后,一个白发的粗俗老人,穿着染有家纹的和式裤裙,手里拿着一把粗手杖。

  他们站在楼梯上。

  更里面的地方……

  一名妇人戴着白色发箍,穿着纯白上衣和黑色裙子,模样清纯。她背后站着企鹅般的管家,更后面是几名女佣。其中一个盘起头发,穿着极端过时的长裙,是女佣领班之类的人物吗?

  然后,

  这些人中央……

  一名穿着天鹅绒质感的漆黑西装、看似神经质的绅士,正苦恼地歪着眉毛站那里。他的脸就像死人般毫无血色,鼻梁高挺,下巴尖细,嘴唇单薄。

  ——那个人,

  就是伯爵吗?

  简直就像个假人。

  一样像假人的侦探,踩着有如明眼人般顺畅的脚步走近楼梯。

  我蹒跚的脚步看起来更像双眼失明吧。

  我急忙引导榎木津的脚步。

  这座楼梯画出微妙的弧度旋绕上去。

  楼梯口并不在正面。榎木津看似走得很稳,但还是很危险。

  我牵着他的手,但没有告诉他有楼梯;然而榎木津毫不犹豫地抬脚踏上了阶梯。

  榎木津歪着脖子,仰望着楼上,就这样走上几阶,然后蹙起了粗浓的眉毛。

  由于被墨镜遮掩,我看不见他那双大眼睛正对着哪里。

  榎木津来到正中央的平台处,重新转身面向楼上的众人,接着叉开双脚站立。

  然后,他大叫起来:

  「噢噢!这里面有杀人犯!」

  楼梯上,

  白面书生的由良昂允状似苦恼地俯视着他。

  上卷 3章

  由良昂允——我已经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我回首计算年岁,也总是在途中糊里糊涂起来。计算过去的行为,就像在数蚂蚁队伍一样。

  那一天,

  或者该说那一天也?

  我起得很晚,用完不好吃也不难吃的早饭后,无所事事,将近一个小时都对着庭院里的绣球花看得出神。

  说是看得出神,但也不是被它的美慑去心神。那是我熟悉的景色一部分,我也不觉得绣球花特别美,真的只是出神而已。

  说起来,花朵开得很稀疏,模样也无精打采,反倒显得寒酸。庭院疏于照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放任已久,杂草却不怎么茂盛,想来一定是土壤枯竭了。

  ——还是季节不对?

  我也觉得季节似乎不对。之前的梅雨时节,花朵开得还更有气势些。花朵密集,颜色也鲜艳无比。今年天候不顺,日照时间很短,然而气温却毫不留情地攀升,花儿也热瘫了吧。

  还是只是过了花季?

  我试着叹息。

  ——这么说来,

  之前我不是想着,辞职以后要来整理花草,悠闲地度过余生吗?

  虽然现在已经记忆模糊了,但我以前是这么想的。

  我慢慢地倾斜身体,移动重心。

  因为我发现自己好一阵子没有动弹了。

  ——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啊。

  长野时代的同僚曾经这么说过。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唾骂他真是个懒鬼、窝囊废。可是在我一度辞掉警察工作,成为平民,总算在后方幸存下来之后,我似乎渐渐地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了。

  不是上了年纪,变得软弱了,应该也不是战时刻苦的体验让我这么想。

  虽然只有短短五年,不过进入东京警视厅以后,工作理所当然地更加繁重,也为了报答录用我的人的知遇之恩,我努力地不输给年轻人,精力旺盛地完成职务。

  我绝对不是变得软弱,也不是变得圆滑。

  我觉得自己战后反而变得更加顽固,也因为爱逞强,从来没有吐露过半句泄气话。工作虽然不轻松,但我并不讨厌。

  对于工作,我原本就没有要乐在其中的想法,所以也不曾有过逃避的念头。

  即使如此……

  我的确曾经想过,辞掉工作以后,要整理花草,悠闲地度过余生。

  为什么呢?

  以警官身分度过的时日,以各种角度来看,的确都充满了杀伐之气。我连细想的时间也没有地奔驰过那段四处冲撞的人生,所以希望至少在看得见终点的时候,闲散地过日子吗?

  我环顾屋内。

  一片幽暗。

  的确,我现在的生活很松散。

  可是也没有余裕去整理什么庭院。

  我只是……只是松散着。

  退休之后两年,我的每一天只能够以无所事事四字形容。

  起床,吃饭,睡觉。虽然活着,但也只是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既不有趣,也不好玩。

  可是我也不会因此难过,我觉得这样就好。不,这样正好,而且也不特别感受到悲伤或空虚。

  我再次转向庭院,顺便望向自己的手掌。

  ——原来如此。

  我不是变得软弱,也不是变得圆滑了。

  只是变脏了。

  我再一次望向绣球花。

  枯萎了,也褪色了。

  年老了,存在方式也变了吧。

  ——完了吗?

  已经可以隐约看见死亡了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枯萎的绣球花后面伸过来一道影子。

  抬起视线一看,一件肮脏的开襟衬衫映入眼帘。

  一个大块头男子站在篱笆后面,不光是站着,他显然在看我这里。虽然眼睛没有对上,但他的视线确实朝着我——不,朝着我的脸直射而来。

  没见过的脸孔。

  不,我只是不确定,或许我只是忘了。在职的时候,我见过数不清的人。嫌疑犯、关系人、被害人、目击者,还有访问过的一般市民。我虽然不会一一记得访问过的民众,但对方却意外地记得很清楚。

  有时候我会在路上被不认识的妇人叫住,对方热情地打招呼,我却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就这么站着地聊起来。可是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好厚着脸皮询问,原来是以前只访问过一次的对象。

  访问的时候会递出名片,名片上写着特别调查班,所以对方才会留下印象吧。

  对方连我的名字都记得,我却完全不记得对方。

  都是这样的。

  话虽如此,要我主动确认,我也有些顾忌。

  因为我一直没有直视那个人的脸。

  真尴尬。在这种状况之下,现在再盯着人家的脸细看也有些可笑,就算看到后来想起对方是谁,也不好再招呼说什么「你好」吧。话说回来,就这样无视对方也说不过去,男子看来也不会就此打消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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