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_[日]京极夏彦【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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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搞得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干脆别弄啦……

  我是不是这么说过?

  妻子不是不愿意,而是身体真的很难受吧。老婆的身体并不强壮。到了现在,我才后悔为什么不能再体贴一些,让她就那样继续安睡?让她躺着,为她挥赶蚊虫,这才是爱情,不是吗?

  为时已晚了吗?

  ——我讨厌夏天。

  我再次把手伸向佛坛,这次把门更关上一些。

  那是第二次事件的时候吗?一样很热,应该是吧。当时是残暑。那个时候,我也是在深夜把已经睡下的妻子叫起来……

  又,

  又想起由良家的事件了。

  我已经没必要想起来了,该说的全部都说了。我把知道的资讯告诉该知道的人了,和我已经没关系了。不,一开始就没有关系。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就算说退休刑警也算是警察关系者,我也老早就和长野本部断绝关系了。更别说什么由良家……

  ——我说了什么?

  甚至特地把睡着的妻子叫醒,我究竟说了些什么?真令人费解,那完全不像我做过的事。

  ——木场。

  我跟木场说了些什么?

  喝醉以后,或许我想起了什么遗忘的事。

  那么我对木场……

  不,

  我不能去问他昨晚我说了什么。

  那简直就是老人痴呆,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管再怎么样,我都不能去问那种事。虽说都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没有什么面子好在意的了。

  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够如何。如果我真的说了什么,迟早会自己想起来吧。不过就算想起来,也不能怎么样。

  和我无关。

  只是……

  这种无处排遣的倦怠感是怎么回事?

  彷佛胸口内侧搔痒不堪,对,就像旧伤发疼似的……虽然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但这种不快感却教人无计可施。绝不是酒精的关系。不是身体不舒服,下流点说,应该是他妈的胸口作呕吧。

  ——来去吃个饭吗?

  我这么想,不知为何望向佛坛。

  瞬间,云雀再次啼叫。

  一样是从地面传来。

  我一直以为云雀是初春时在天上啼叫的鸟类,不过也不可能到了夏天就消失不见,或许是在地上筑了巢吧。

  我将视线转向庭院。瞬间,一个白色的物体闯进视野角落,在矮桌上。

  我把头转回去,一张纸片放在矮桌上。

  我凑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一张从手帐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住址,字迹中规中矩,却又处处飞扬,有些特别。

  ——是木场的字。

  中野。

  眩晕坡上。

  古书肆京极堂。

  对了。

  是那个人。这个住址,似乎是木场说是他朋友、那个叫中禅寺的奇妙男子的住处。

  我即将退休前……

  侦办过一起出羽的古怪事件,而将事件导向解决的,就是中禅寺这个人。我在当地侦讯过他几次,回来之后也见过一两次,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面了。

  这是当然,我也没理由找他。

  中禅寺只是我所经手的无数案件里的关系人之一,而且他不是嫌疑犯,也不是被害人,我会忘掉也不足为奇。然而我却记得他,多半是因为他那独特的风貌和态度吧。

  近黑色的便装和服,罹患肺病般的脸庞,犹如大正时代文士般的风貌,还有与他时代错乱的打扮格格不入、活辩士般思路清晰的说话方式。

  一切都令人印象深刻。不管是案件的状况,还是里村等各个关系人,都是我所经办的案件中最为奇妙的——大概除了由良家的案子以外。

  所以我记得他。

  记得是记得……

  ——我为什么会问他的住址?

  除非是我问,否则木场不会写给我。既然这张纸在这里,就表示我曾经要求他告诉我住址。

  心情更低落了。

  因为我不了解自己在想什么——当时在想什么。

  好闷热。我站起来,将玻璃门全部打开,去到檐廊。

  庭院也很热,而且亮得刺眼。

  眯起眼睛一看,邻家的屋瓦上停了两只乌鸦。不晓得是否察觉到我的视线,乌鸦以粗俗的声音叫了两下,振翅飞往我的视野之外。

  我是不懂啦……

  木场的声音在脑中复苏。

  那是把累积在别人心里像淤泥般的东西安上一个妖怪的名字,加以祓除……

  驱逐附身妖怪……

  ——驱逐附身妖怪的祈祷师啊。

  如果中禅寺真是这样一个人,那么他是否也能够治愈我内心的伤口呢?这种旧伤也能够治愈吗?不,追根究柢,这个伤究竟是什么?

  我到底在烦闷些什么?

  就是不知道这一点。

  我转过身去,回到客厅,将佛坛的门完全关上。

  ——出门吧。

  我早就决定今天要出门了。

  大概是昨晚决定的。

  折起的被子旁边摆着叠好的衣物,是昨晚穿的衬衫和长裤。这是我从现役时代就有的习惯。刑警无论何时,只要接到连络,就必须立刻出动。不能穿着四角裤和圆领衬衣就直接跑去现场,而且要是拖拖拉拉地更衣,会让凶手逃掉。

  樟脑的味道还没有散去。昨天前往辖区警署时,我睽违许久地穿上这些衣服。

  除了买东西和去澡堂以外,我几乎不会外出,而且最近天气炎热,我每天都是一件衬衣和短衬裤度过。到了这把年纪,已经不会在意外表了,连洗衣服都懒。我想当了鳏夫的老头子都是这样的。

  我穿上衬衫,只从衣柜里取出新的袜子。穿上长裤,打开纸门,站在邻室的书桌前,我苦笑了。

  没有意义。

  我总是把警察手帐收在书桌抽屉里。那是借贷品,绝对不能搞丢。我习惯打理好外表后,再带着警察手帐出门。

  ——已经没有手帐了。

  「你适可而止一点。」我觉得妻子正这么说,转过头去望向佛坛。

  门关着。她一向什么都不说。

  我把手巾和扇子塞进口袋,拿起外套,锁好门窗。

  关上遮雨板,里头变得一片漆黑。

  室温还是一样,她应该不喜欢闷热。

  至少帮她开个门吧。我站在佛坛前,结果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我任由门关上地前往玄关。人都死了才体贴,又有何用?

  上锁。

  心想,

  ——我在干什么啊?

  我要去哪里?去了又要做什么?或许昨晚我有什么想法,但我现在想不起来,也毫无头绪。真是太滑稽了,或许我真的老糊涂了。

  ——不,

  或许不必想得太深。

  反正我现在也只是镇日虚度光阴,无所事事。或许我只是打算去见见奇特的熟人,消磨时间罢了。

  走出巷子以后回头一看,自己的家显得异样地小,不过也大得足够让我关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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