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这棚机津女的祭神仪式,一方面与祭祀星辰的信仰相融合,成为七夕传说,另一方面则转化为活人献祭给水神的传说等等。神的妻子居住在穷乡僻壤的水边织布,逐渐妖怪化,转变成在水底织布的女人的传说。瀑布底下传来机杼声,水底有个女人永远不断地织布——这类织机渊的传说很多。”
在水底织布的女人,织女的另一面。
“深渊的女人没有多久就从水面伸出丝线。你听说过贤渊这个故事吗?”
“啊,这我知道。是不是有一个人在钓鱼时,出现一只蜘蛛,把丝吐在他的脚上?他心想不过是只蜘蛛,不当一回事,结果蜘蛛又出来吐丝在他脚上,还吐了好几次。那个人终于介意起来,拿了一根木头把丝改缠在上面。没有多久,那根木头就突然被狠狠地拉进水里,接着水里传来声音说‘聪明、聪明’……是这个故事吧?”
“对,你也很聪明。这就是棚机津女与蜘蛛联系在一起的传说,你很清楚呢。看样子,你也知道天人娘子的故事喽?”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白鹤报恩一样……”
“对,但是白鹤报恩是白鹤主动过来的,而天女则是羽衣被偷了回不去,才嫁给男人的。虽然这一点不同,但这也是异类婚姻谭的一种。这些异类婚姻谭不知道为什么,都与纺织有关。”
“是吗?”
“是啊。白鹤也会织布,天女里面有一些也是靠着织布致富。还有蜘蛛娘子的故事,里面的妻子当然也会织布。”
“蜘蛛娘子?鹤或鸟的话,还有天女的感觉,可是蜘蛛老婆,光听就觉得毛呢。”
“嗯,这应该以织布统合在一起才对。”中禅寺兀自同意说,“与天人娘子——或者说羽衣传说相似的故事,世界各地都有。在白鸟飞渡的北国,女人的真面目大多被视为白鸟。但是在白鸟不会经过的南方,女人的真面目则被视为天人或海女……”
说到这里,中禅寺说道:“这样啊,是相反的啊。”
他可能在说明当中,想到了新的解释。
“由于羽衣传说的传播与铁矿产地大致符合,我原本就认为铁矿与天女降临传说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不过或许应该把制铁与花街的关联性放在一起思考才对哪……”
“铁与花街?”
“铁与妓女,产铁地一定都有花街。然后是……妓女与织女,花街一定都位在边境——水边。织女是神的妻子,也就是神圣的妓女——巫女。在古代,无论地位多崇高的巫女,都必须织布。偷看巫女织布被视为大忌。所以不管是白鹤还是天女,一旦被看到织布的模样,就必须离开。天人娘子的故事,其实是人娶神为妻的故事。”
“什么意思?”
“有趣。和你一聊,我得到了天启哪。近代化以及货币制度的导入破坏了民俗社会的规范,而天人娘子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形成的故事。若是再进一步深究,这些故事是以男性观点对民俗社会的买春卖春所包含的矛盾作出来的假性解决。”
“完全听不懂。”
“我也不打算详细说明。只是,天人娘子的故事形成,肯定与货币流通所造成的价值观转换有关。那么这与近代买卖春的发生原理相同……”
中禅寺说他不打算说明,却又说个不停。
“然后……如果要探讨性的问题,与姑获鸟的传承相同,还是必须把生殖与性冲动的乖离这个根源问题放在根本思考才行吧……这样啊,我记得有的姑获鸟外形是蜘蛛呢……原来如此,女郎蜘蛛经常吐火,但《三才图会》也写到这与五位鹭之火[注:一种怪火]是似是而非之物哪……”
与其说是在述说,似乎更接近思考。
“……所以女郎蜘蛛才会带着孩子出现吗?那是在呈现女郎蜘蛛当中姑获鸟的部分啊……益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依稀看见女郎蜘蛛的真面目了,女郎蜘蛛在古代是棚机津女——巫女。追本溯源,是木花佐久毗卖与石长比卖这两名神女。巫女从神的身边降临到人的身边。民俗社会由于近代化而缓慢地崩坏,巫女变成了妓女……”
的确,白拍子[注:表演平安末期兴起的一种歌舞的游女。据说这种歌舞的起源是古代的巫女舞,巫女在传教表演歌舞当中,逐渐转化为以表演为主的游女。]——巫女,是妓女的别称。
“任何人都无法估量的神性,被置换为每个人都可以计算的货币。然后买春卖春诞生了,她们被剥夺了神性,取而代之地被赋予了屈辱,巫女成了女郎[注:在日文中,“女郎”有“妓女”之意。]。买春卖春并不单纯地只是经济榨取的问题,而是男人们榨取了女性身上的神性。近代化的过程中,男人不由自主萌生的性幻想所绽放出来的慌花[注:不洁果实的花。如南瓜、西瓜等的雄花。]——那就是络新妇。所以女郎蜘蛛只袭击男人。”
——只袭击男人?
“仔细想想,工业革命是纺织机的开发所带来的,这实在是个讽刺的吻合。近代男性社会是借由榨取女性的神性而成立的,而女性依然只能够靠着纺织来加入这个社会。在本国,也是女工在纺织。结合女郎与蜘蛛,妓女与女工……女郎蜘蛛这个妖怪简直就像预言了近代女性史的黑暗面。”
中禅寺在怀里盘起胳膊。“而这次的事件也有卖春与纺织点缀呢。再加上女性解放论者也参与其中,这……是络新妇的事件哪。”中禅寺说道,一脸悲伤地沉默了。
约摸十五分钟,他一直维持这个样子。
不久后,檐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敦子从纸门后面探出头来。
敦子一开口就开朗地说:“哎呀,益田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益田回答之前,除了翻页以外动也不动的冷漠哥哥看也不看妹妹的脸,以一种带刺的口吻说:“没礼貌的家伙,好好打招呼。”
敦子睁圆了眼睛,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像个孩子般用力鞠躬说:“欢迎光临!”然后头还没完全抬起头就抢着说:“听说你辞掉了警察的工作了?”
她跨过门槛,在益田旁边一屁股坐下。
哥哥用死神吃坏肚子般的凶恶眼神瞪住妹妹说:“你这个疯婆娘,有规矩一点。”好恐怖。益田觉得好像自己挨了骂似的,但是敦子嘟起嘴唇回嘴说:“不知道是哪里的谁把那个疯婆娘当成奴隶使唤,才能坐在客厅里一步都不用出去呀?”
不愧是亲妹妹,好像已经习惯了。
益田重新望向敦子。
在箱根山时短的有如男孩般的短发留长了一些,但眉毛上剪齐的刘海感觉清纯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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