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_[日]京极夏彦【完结】(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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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吧。”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也没有什么地位好说了。”

  “是啊。”

  “但是……也并非如此。人就算只有自己一人,还是会把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东西——世界——区分开来。一定还是会有自己之于世界的定位——定位。所以只要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地位这种东西就不会消失。我是这么认为的。”

  “哦……”

  今川的意思是,这不是成长在阶级社会这类世代的问题,而是更根本的问题吧。

  “可是就如我刚才说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人,周遭有许多可以比较的对象。在意识到个人与世界这个根本的对立之前,还有更多更容易比较的数不清的对象。而可以拿来当做比较尺度的原理,也多是身边之物。”

  “例如说?”

  “例如说,我们可以在时间当中为自己定位。这种情况,是掂量历史与自己的关系。那么家系或家世就会成为尺度。有祖先,有父母,有自己。”

  “与过去这个藤蔓联系在一起。”

  要在那条藤蔓找出价值吗?

  “连绵不断的丝线的最后就是自己。但是这种情况,自己只是通往子孙的中继点而已。”

  “原来如此。”

  “相反地,如果要在社会这个平面上为自己定位,那么就是估计社会与自己的关系。这么一来,像是现在的官职或地位、财力、技术、容貌,这些东西就会成为尺度。”

  “然后就会有世俗的夸大渲染。”

  要在夸大渲染之中找出价值吗?

  “这种情况,跟祖先或子孙都没有关系,一切都是现在的问题。”

  “……原来如此。”

  伊佐间觉得今川的回答与自己的问题主旨有些微妙不同,却又觉得没什么差别。

  今川用一种大舌头的、惹人心急的口吻继续说:“但是不管是哪一个,尺度和基准都与本人无关。一边是历史,一边是社会……”

  这么说来,确实是与本人无关。

  伊佐间觉得容姿、外貌是属于个人的,但是用来当做判断基准的美丑意识,会随着时代与社会有极大的不同。

  “……所以我认为现在所说的地位,只是由这两者糅合决定的罢了。例如说,一家业绩不振但传统悠久、有着辉煌历史的公司,会以它的历史自豪。相反地,最近才刚创业,但生意大好的公司,会以它的规模或商才为傲。可是这些都与公司的业务内容或经营方针无关。”

  “说的也是。”

  “可是我也认为为了定位,而在历史和社会当中寻求价值的尺度,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因为那种地位,只有在坚若磐石的社会、国家和民族当中才有用。”

  “但是个人身在社会当中,而社会则是历史的最末端吧?即使如此还是没有用吗?”

  “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也认为,这类价值观现在虽然有用,但往后将会失去意义。”

  “人不会再比较了?”

  “不是。我一开始也说过,只要人类存在,地位就不可能消失。只是迟早会有一个时代,人类将无法继续在社会和历史中寻找比较的判断基准。我是这个意思。”

  实在很难懂。今川本来就口齿不清,到了需要接受发音矫正的地步,而且他说得拖泥带水,意思就更不明了了。伊佐间伸长脖子,无言地表示自己无法理解。

  “也就是说,”朋友尽管笨口拙舌,却滔滔雄辩,他立刻明白了伊佐间的 意思,“我认为本质的时代将会来临,到时候只有个人与世界——个人的内里与外侧的世界之间的关系才值得估量,必须决定出自己之于世界的绝对寻址,才能够活下去。”

  更难懂了。

  “例如说,人类的历史其实也没有多长。就算回溯家系,顶多也只有数百年。就算以血统或家世为傲,也赢不过猴子。”

  “猴子……”

  “此外,社会也只是一种摇摆不定的幻觉。事实上,短短一百年前的常识,现在都无法通用了。在这样的社会里,不管确立了再怎么坚固的自我,都只不过像是在海市蜃楼中逞威风罢了。”

  “海市蜃楼……”

  “现在人们用来决定地位的尺度,只是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是很琐碎的、相对的事物。他们既非本质,也非原理。如果要追求绝对的地位,作为基准的尺度也必须是绝对的才行。我是这么认为。”

  “……是这样吗?”

  “当然,我的想法或许是错的……”今川说到这里,露出有些腼腆的样子。

  “……我认为,如果有绝对的价值观,那一定只存在于个人的内部。既然他只能够适用于个人的内部,那么能够比较的对象,也只有对立的惟一两项:个人与世界——宇宙,不是吗?”

  “……是吗?”伊佐间听得似懂非懂,“这两项一定得对立吗?”

  “就算不想,它们也是会对立的。”

  “这样啊……”

  或许吧。

  自己所体认到的这个世界,与围绕着自己的现实世界,就像天空与大海一般,尽管相似如双胞胎,却绝对无法彼此兼容。那么就算放任不管,它们也是彼此对立的吗?

  而个人的内部与外部这对立的两者,若遵照今川的原理和原则来看,似乎就是比较的最小单位。朋友说,这两者才是决定地位最适当的对象。

  关于这一点,虽然隐约模糊,但伊佐间业觉得可以了解。

  除此之外的对象过于繁杂,而且半吊子,成不了单位,那么历史和社会顶多只能发挥参考资料这类次要的机能,不能作为判断价值的确实材料。

  换言之,从相对的事物里,怎么样都无法导出绝对的真理吗?

  应该是吧。

  ——是吗?

  正如今川所说,历史如同蜉蝣在世般短暂,社会如同雾气般虚幻。与其相比,人的内部与外部的隔绝更要确实多了。

  这一点伊佐间也同意。

  但是伊佐间也深深觉得,内部与外部是能够彼此调换的。不过伊佐间当然没有可以证实这一点的理论,这比较接近感觉。

  伊佐间转换思考。

  “男人……和女人呢?”

  这也不能成为对立的两极吗?

  “我无法理解男女之间的差别。”

  “咦?”

  “当然,我能够区分雌雄,但我觉得除此之外的男女差异,只是以社会和历史这类不确定的尺度来区分的。若是除去这两者,再问我男女有何差别,我实在说不上来。不过我从来就不是女性,所以也不懂当女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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