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尝试穿女装。
伊佐间想像今川穿女装的模样,在心里笑了。
然后,他在这当中也感觉到阶级意识的一鳞半爪。
听了今川的意见,伊佐间一时半刻似乎信服了,但那似乎只是心理作用。这也没办法,因为如果照今川的意见来看,会得到这样的结论:今川与伊佐间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对伊佐间来说,今川只不过是社会的一部分。
——男人……还是女人?
穿着蓑衣斗笠的男子。
伊佐间回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以为那个男人是个女人?
那不外乎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某些部分不符合伊佐间心中区别男女的尺度,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
历史的尺度吗?还是社会的尺度?抑或是伊佐间个人的尺度……
——与其说是尺度,更应该说是道理……理吗?
那个男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吧,所以伊佐间才会感觉到恶寒。
当然,今川并没有看到穿蓑衣斗笠的男人,而伊佐间不管是悲伤还是愤怒,几乎都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他那分不清是不安还是疑问的感情当然不可能传达给今川知道。
今川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作结说:“所以我家虽然历史悠久,在社会上也是个艺术工艺世家,但是那与我并没有关系,纵然有关系,也不代表我地位很高。只是我家从以前就以莳绘为业……”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嗯……”伊佐间决定不再对这个问题深究,因为这不合他的个性。
两人循着仁吉告诉他们的路,离开海边,穿过人家,走进坡度陡急的小路。穿过稀疏的树林之后,坡道上方出现了一个庞然巨影。
那就是蜘蛛网公馆。
屋子看起来是漆黑的,背景只有不怎么明亮的铅色阴天。明明不是逆光,整幢建筑物看起来却像是黝黑地屹立在一块铅色的画布中央。从轮廓来判断,那似乎是一栋洋馆,但不管是设计或墙壁的颜色都黑得看不见,伊佐间看不出它是什么样式。洋馆的前庭生长着茂盛的树林,可能是樱树。但是通往洋馆的道路两侧十分荒凉,只有低矮的红褐色树木零星地生长着。今川说:“哦,那栋建筑物没有后面。”他的意思可能是屋子位在岬角尽头,背对断崖而建吧。
原来如此,难怪背景只有天空。
伊佐间没有具体的感想。
因为他对建筑物不感兴趣。
氛围就是一切。
两人来到门前。
伊佐间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停在画上的苍蝇。
现实的阴影,只要绕到光源那一侧就会消失,只要拿掉遮蔽物就会不见,明暗的对比也是,只要将比较的对象隐藏起来,对比就会消失。但是绘画中的阴影或明暗对比,不管采取任何手段,永远都一样黑。在时间与空间定着在表层的绘画中,阴影是有质量的。涂在画布上的影子,与光是同质的。
渗透这栋建筑物的黑暗也是,不管靠得多近,或是改变方向,黑暗都不会消失。
因为那并不是阴影。
也不是因为和天空对比才显得阴暗。
而是建筑物本身被涂成了影子的颜色。
蜘蛛网公馆真的很黑。
涂成黑色的木材,烧成黑色的砖瓦,变色成黑色的黄铜,漆黑地刻画着岁月的石头。
——简直像舞台布景。
所以这里是画的表面,伊佐间是一只苍蝇。
他看着今川。今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比伊佐间更难捉摸。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
古董商说:“好奇特的宅子。与其说是宅子,感觉更像城堡。”
“城堡?”
“不是西洋的城堡。虽然是洋馆,却有一种战国时代城池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场所的关系——听说对面的明神岬那里,过去有一座叫做胜浦城的坚固城池,可能是这里的地势就像要抗拒外敌入侵,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吧。”
感想人人不同。
生锈的铁门紧闭着。黑色的石造门柱上有着“织作”两个字。前庭同样被黑色砖瓦砌成的围墙所环绕,里面同样是一整片樱树。再过一些时日,黑影的绘画表面一定会被涂上大量的樱色颜料吧。
两人寻找入口,沿着围墙走了一会儿,他们不想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至于为何不想从正门进去,伊佐间没有去想为什么。
即使绕到侧面,景观依旧没什么变化,如影子般的洋馆在茂密的樱树背后一点一点地改变形姿,却依然维持着朦胧漆黑的威容。
找到疑似入口的地方了,今川探头朝里面望去。
瞬间,古董商“咚”一声往后跌倒。
伊佐间连慌张的时间都没有,就听见大叫声:“可恶的小偷!给我乖乖束手就擒!”
“我、我不是小……”
“给我闭嘴!”
门里伸出耙子般的东西,捶打着今川。今川“哎呀呀”叫着,身子一个翻转,双手撑在地上,变成跪拜的姿势。他的动作很像动物。
接着一个一眼就看得出是女佣的女孩弹也似的从门里跳了出来。
“你那张脸就是小偷的脸!还给我装傻!一大清早的,跑到人家家里还能做什么?啊?啊。”
女佣发现了伊佐间。“有、有同伙!你、你是他的同伴!”
“……呃、是。”
伊佐间不是小偷,确实今川的同伴。但是这种时候,省略不是小偷的说明,甚至还加以肯定,根本就像在承认自己是小偷。
女佣突然害怕起来。
她的脸上充满恐惧,面部简直就要抽搐起来。她的年纪大约十七八岁,除了有点凤眼以外,一张脸看起来十分小巧可爱。她身穿洋装,发型也像是烫过,相当时髦,整体上是西洋风格,但伊佐间以看到那个女佣,不知道为什么,却想起了瓷器上常见的中国结辫孩童的图案。
“你、你们想把我怎么样?阿、阿、阿叔!耕作叔!”
女佣瞪着伊佐间和今川,一边后退,大叫起来。接着她想要逃跑,才一转身,人就跌倒了。
女佣发出“呀!”的怪叫声。
“干吗?阿节,你又跌倒啦?”
樱树后面传来粗重的声音,一个大个子男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是出门耕作。
女佣倒在地上,支离破碎地鬼吼鬼叫着:“小偷!在偷看门里面!在偷看屋子内部!要被杀了!咿——!”
“小偷?噢,你是昨天的……伊佐间先生是吧?欢迎光临。那么那位是……小偷吗?”
“我不是小偷。”
“你不是小偷?”女佣猛地起身。
“我是古董商,如此罢了。”
“不是的话就早说嘛,真是的,害我都打下去了。”
“你打了人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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