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状态决定了态度和外表——这种想法太天真。
实际上人们并不知道他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管是律师还是法官都不知道。实际上,曾经有个男人按照我的指导,又是哭泣又是道歉,最后终于得以减刑后——他笑了起来,一切都只是演戏。不,也许并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在那个瞬间高兴地笑了,即便如此……
不,正因为这样,堆砌事实才如此重要,从堆砌的事实中提取某些东西才如此重要,让提取出的东西适用什么法律才如此重要,不是吗?从名为“事情”的矿山中,开采出名为“事实”的矿石,对其进行精炼,然后提炼出名为“犯罪”的金属。
是金,是银,还是铁?
而印象和感情等东西,就像是刻在这种金属块上的刻印。
但是,在这个案件中,正是这个刻印会发挥作用。
因为不管怎么样,只有“有罪”这件事是不会错的。
我应该说服他吗?
“也许你说得没错,光靠外表是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即使不了解,也是为了了解而观察外表。虽然这么做并不一定正确,但可以成为判断材料之一。再说,态度也是发表意见的一种方式,和语言一样。希望别人怎么看自己,怎么想自己,如果把这个理解为表现自己的手段,你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受人欢迎呢?”
“是吗?这样啊……”渡来健也似乎不相信,“就那样吧,就那样就行了。希望别人怎么看自己——把我看成杀人犯就是了,因为我是个凶手。”
“就算是这样,也要表现出对自己的罪行的后悔……”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是没错,但是作为一个人,或者道德上说……”
“太难的东西我也不懂,而且我也没有信仰……”
“就算没有信仰,但是有世人的眼睛看着你。”
“如果别人叫我向亚佐美道歉我会做,但是如果有人叫我向世人道歉,有点奇怪吧?说什么世人……”
是谁?
是谁啊?
“不是,世人听起来是挺冷漠的说法。但是既然是犯罪,产生的社会影响都不小吧!更何况,我觉得你并不会杀了人还满不在乎,你有在为你所犯的罪而自责。”
也许有在自责——以这个人自己的方式。
只是,难以理解?
“渡来先生,你这个人真难懂。”
“我这人其实超级简单哦,只不过因为人笨懂得又不多,所以才要这样一样一样地问你。”
“是我在问你吧?”
“这句话是我常说的。”渡来健也说道。
他好像有点开心似的。
“你说过?”
“说过。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做的事到了什么程度,想知道亚佐美这个女人曾经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向不少认识亚佐美的人打听了她的事。”
这在资料里也有记载。
“我请他们告诉我亚佐美的事,不管什么都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了亚佐美的事,所有人都只会说自己的事,只会说自己怎么怎么了,还反过来问我问题。明明是我在问他们,亚佐美——到底是什么?”渡来说道。
“什么意思?”
“亚佐美不是乖孩子,不是淫妇,不是包袱,不是所有物,不是狗,不是孩子,不是受害人,不是尸体……亚佐美是人啊!因为是人,所以我才是杀人犯吧?如果她是那些不好懂的东西,就算弄坏了杀死了也不会惹人生气吧?但是,谁也不和我说啊,不管是上司还是朋友还是恋人还是父母还是警察,没有一个人说亚佐美是个人,还问我问题。五条先生也在问我,不是吗?”
“是——的。”
我之前想要问什么来着?
是吗?
我提问的方式不对。
“我不问你的事——可以问问亚佐美的事吗?不,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亚佐美就好。”
“我所知道的——亚佐美?”
“对。”
渡来健也与鹿岛亚佐美——是加害人与受害人的关系。
“我想先问问这个。”我说,“你在车站前帮助了被仓田崇纠缠的受害人——亚佐美,对吧?”
“算帮助吗?”
“这个不重要。不管你怎么想,亚佐美感觉自己得到了帮助,然后,你们去喝茶了吧?”
“喝茶嘛……喝的是甜瓜汽水。”
“这种事……”
不,有所谓。
“亚佐美点的是?”
“好像是热饮。”渡来答道。
对,就按现在这个节奏。
“然后你们就熟悉起来了?”
“熟悉起来嘛……那时我其实什么也没说。因为是初次见面,没什么话好聊的,再说我手又疼。我不是什么厉害的人,想到对方可能会来报复,心里挺担心的。纠缠她的男人好像不太正常,让我觉得有些不妙。所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基本上都是亚佐美在说。主要说的都是那个纠缠她的男人——是叫仓田吧?讲的都是他的事,我还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
“因为她说她被强奸了。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和你说这个,不让人吓一跳吗?”
“哦。”
这个男人还挺正经的,我想。
说是正经,不如说是普通更合适,肯定非常普通。被告人与辩护人——或者应该说犯罪者与守法者吗?反正,这种特殊的关系,将这份普通推翻了。不,在这种环境下普通的人才显得异常。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拘留所的玻璃会面的话,也许是个可以很普通地进行交谈的男人。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呢?
不,这样不对。这个男的依然是个杀人犯,我应该划清界限,不这样做是不行的。
“怎么了?”渡来很平常地问道。
“没什么!于是你就把你的手机号和邮件地址告诉她了?”
“是她叫我告诉她的,要是没告诉她就好了。”
“是啊。”
是吧。
“然后你被她叫出来?用电话吗?”
“用电话。”
“她叫你出来时说什么了?”
“啊……”渡来耸耸肩,轻轻地咬着右手大拇指,“说什么来着?就很平常啊。之前我还接到过她四五次电话,不过,只出去了一两次,那时候我刚定下了打工的事。”
“她是怎么称呼你的?”
只能从这里着手一步步来了。
检察院会以什么为根据,会要求什么样的刑罚,完全看不出来,所以才必须先要了解一切,否则就无法回击。事件的核心在哪里,光凭阅读资料完全摸不到边,随机性残杀路人那种犯罪倒是更容易让人理解得多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